飛鸢是個沒心眼的傻子,脾氣又倔。初進溫泉苑時,被其它老鬼欺負,吃了不少虧。後來,她明白了非但“人善被人欺”,鬼欺負起鬼來,手段更厲害,便不再那麼倔了。
因着飛鸢是餓鬼出身,并非亡魂,因此,并不能在冥界自由行走。孟婆将她圈在溫泉苑裡打雜,好歹有吃有穿,不再受那“舔水噴火,齧石化焰”的苦楚,算得很對得起她娘了。哪承想這丫頭竟發現了蚳豸,第一時間報到孟婆處,讓孟婆得了好大一樁功勞。
三隻蚳豸——其中一隻更是與化身惡靈僅有一步之遙!這功勞,便是泰山府君都要贊一聲“鬼府巾帼”,更勿論會在《仕品錄》上落下重重一筆。
仕?不錯,正是“仕”——孟婆可是冥府裡有官服佩官印的正正經經官員一枚!人家還有敕封咧,北鬥大帝堂前亦有一席之地!
醧望台,奈何橋,便是孟婆的辦公場所。
上了醧望台,經過奈何橋頭,所有投胎奔生去的鬼,都要喝一碗孟婆湯,好将前生往事悉數忘卻,幹(稀)幹(裡)淨(糊)淨(塗),清(癡)清(癡)白(傻)白(傻)地跳入輪回大門。
孟婆的活計,就是守着奈何橋頭的一桶孟婆湯,盯着每個鬼都要喝得一滴不剩。衆鬼皆知,冥界有“三難”,即:黃泉的河難渡,谛聽的口難開,孟婆的湯難喝。孟婆湯能與另兩樣相提并論,可見其滋味難喝到了何種程度!
當然,也有那性子粗橫的刺頭兒,一口下去就要摔碗。可碗還沒砸到地上,脖頸就被孟婆一把掐住,反手一丢,便丢給十幾丈外的押解陰差,氣定神閑道:“若摔壞了碗,老娘擰了你的腦袋剔了頭皮作湯碗!”
——從沒誰懷疑這是孟婆在說大話!
因為,她真地做得出呀!
孟婆去鬼王崖,是為了祭奠老情人。祭品頗豐厚,美酒、肥雞、糕點、果子。。。。。。沉甸甸地裝了滿滿一大筐。末了,孟婆想了想,又翻出厚厚兩疊紙錢,硬是塞進縫裡。
飛鸢吃力地扛着大筐,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待得行止半途,她忽然“啊”地一聲,停下腳步。
“幹嘛呢?快點走!早去早回,回去還得熬湯呢!”——孟婆手下做事的丫頭婆子一大堆,可熬孟婆湯一事,卻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于人。
“。。。。。。”飛鸢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沒忍住,“娘子,咱們也要燒紙錢嗎?他。。。。。。能收到嗎?”從來都是活人給死鬼燒紙錢,從來沒聽說過死鬼給死鬼燒紙錢!
孟婆一愣,随即無所謂地淡然一笑,“自然是收不到啦!那死鬼,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聻也做不得!燒紙錢嘛。。。。。。也就是個意思!畢竟——”
她頓了頓,沒再說後面的話。畢竟——那死鬼的頭,是她親手砍下的!
這多麼年來,她從來不悔。隻是,砍了老情人的頭,她多少有那麼一丢丢内疚,多燒兩疊紙錢,不過是圖個自己心安罷了!
數千年前,冥界生亂。二十三路大小鬼王集結叛亂,想要掀了地府自立為王。泰山府君運籌帷幄,将各路叛軍打散打亂,很快扭轉了頹勢。小鬼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最後,二十三路叛軍隻剩下五支,各自由大鬼王帶領着,繼續負隅抵抗。
冥界發生叛亂,影響的不僅僅是冥界,還牽連到各世各界。其中,受影響最大的就是人間界了。那些年,死的死不了,投胎的投胎不了,陰陽關前,奈何橋頭,亂得不成樣子。就在那個時候,孟婆“咣”一腳踹翻了湯桶,陰着臉在奈何橋頭豎起一塊大牌:暫停發湯。
孟婆再出現時,是在戰場上。她身着鮮紅長裙,一手持寒光寶劍,另一手拎着個血裡呼啦的球,□□的白骨龍馬噴着黑綠色的鼻息,一路疾馳而來。
白骨龍馬在陣前刹住腳步。孟婆将手中的血球丢到主将腳下。衆将定睛一看——我的媽呀,人頭,啊不,鬼頭一顆!
一将下馬,将那鬼頭撿起來仔細一看,驚得當場大叫:“蘇祁!”
現場一片嘩然。
蘇祁是有名的大鬼王,亦為此次叛亂的主力之一。而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孟婆的情人——自古英雄配美人,完全合理!
蘇祁本是一方諸侯般的人物,誰都沒想到他會叛亂。他武藝高強,又會帶兵打仗,委實是泰山府君麾下的一員猛将。泰山府君待他也不薄,故而驟聞蘇祁為叛,怎麼都不相信。
孟婆也不相信啊!她怎麼都想不通蘇祁做甚要叛亂。可想不通歸想不通,有些事,終究還是要做的。
于是,孟婆隻身獨騎,摸進蘇祁的叛軍大營,割了他的腦袋。
再威武的将軍,再了得的英雄,一旦被割了腦袋,與尋常死鬼也沒什麼兩樣。蘇祁死時,既沒有屍身不倒,也沒有血濺八丈。倒是孟婆滿身染血,生生把那件嬌嫩的杏黃長裙染成了鮮紅色。
蘇祁一死,叛軍大亂。主将當機立斷,趁亂發起攻擊。之後,沒出三個月,就徹底平息了叛亂。
之後,泰山府君論功行賞,諸将都說要給孟婆記大功。孟婆卻一力推辭,實在推不過,便提出以戰功換樣東西。
她要換的,便是蘇祁的無頭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