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山長老雙手捧着瓷瓶,目不轉睛地細看。
無疑,這是一隻做工精良堪稱絕品的瓷器。雖說無紋無飾,造型簡單,然,大巧若拙,大繁若簡——流暢無暇的線條,仿若天然去雕飾;雪白剔透的釉面,如清涼的泉水在指尖流淌。倘若單從瓷器的角度而言,便是見多識廣的銀山長老也要贊一聲“巧奪天工”。
可是,它僅僅隻是一隻瓷瓶嗎?
如果結合當時在現場發生的情形,這隻瓷瓶應該屬于鎮器——即,具有鎮壓或封印效用的法器。銀山長老猜測,石穴中的邪物被這隻瓷瓶鎮壓。而當瓷瓶從石穴中取出後,邪物失去禁锢,才會附上衣身。可奇怪的是,銀山長老左看右看,甚至以靈識探入瓶中勘察,卻失望地發現一無所獲。
銀山長老小心翼翼地托着瓷瓶,将它放入杜木匣中。他沖着蘇長生搖搖頭,“為師竟看不出這究竟是何物,真是奇也怪哉!”
他凝神思忖了好一會兒,又道:“為師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鎮器——論說,瓷器并不适合作為鎮器。。。。。。”
蘇長生點點頭,明白師父的意思。
一般而言,用于鎮壓或封印功能的器物,多為金石之器。這是因為,金石之器質堅且密,重而難撼,人力不可移,滄海桑田亦難以消磨。而瓷器輕薄易碎,又是人工所出,委實不合适用作鎮器。當然,倒不是說隻有金石之器才能做鎮器——傳說,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蘆就是收妖的絕頂大殺器。可紫金葫蘆乃天地初分時自混沌虛空中生出的藤上所結,曆時三千萬年方結得,後又經太上老君親手煉制,縱然不是金石之質,卻遠勝無數鎮器。所以說,就算不是金石之質,也得天生地長,可從來沒聽說過以人工燒制的瓷器作為鎮器。
師徒兩人四目相對。好半晌後,銀山長老開始揉眼睛,“不若還是請衣身姑娘過來問問?她是當事人,或許有什麼發現?”
“必須這樣嗎?”蘇長生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要不你替她告訴我?”銀山長老的口氣開始不好了。
蘇長生低垂着頭,默不作聲。
望着這不省心的徒弟,銀山長老忍不住歎氣:“她險些被奪舍喪命,你就不想知道那是何等邪物?幺豆兒被人罵了,都記得要找回場子,你還不如幺豆兒?!”
蘇長生面色一僵,頓了頓,施禮道:“師父稍候,徒兒去去就來。”
銀山長老睬也不睬,隻顧着氣咻咻地揉眼睛————眼睛好酸好脹。這臭小子,能耐越發大了,現如今為師竟瞪不過他了?哼,不像話!
衣身能夠提供的線索有限。她所知道的,早就在一蘇醒就統統告訴了蘇長生——包括在石殿中聽到的悉悉索索的細語,以及瓷瓶取出後那來自石穴内部的誘惑。
可這些線索,除了增加整件事的神秘性,并不能說明什麼。無奈之下,銀山長老隻得冒險一試。
他将瓷瓶從杜木匣子中取出,雙手遞給衣身,“你且捧着,感覺一下可有異常?”
“師父——”蘇長生沒料到師父會來這麼一手,大驚之下卻已來不及阻攔。
衣身接過瓷瓶,視線再度被深深吸引。
這是她繼石殿初見後的第二次再見瓷瓶。
當日,初初自石穴中取出時,光線昏昧,流光閃爍,沒怎麼仔細看,瓷瓶便被收入蘇長生的芥子囊中。此刻,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清風微涼,而掌心所觸,如冰如玉,如脂如雲。
她的視線,凝滞在瓷瓶之上,仿佛穿透了瑩潤雪白的釉面,落在看不見的幽深中。
蘇長生眉心微微一跳。他不由擡起頭,正與師父疑惑的目光對上。
“衣身——”他輕聲呼喚。衣身恍若未聞,似乎全幅身心都沉浸于瓷瓶。他不曉得,這一刻,令衣身沉淪其中而難以自拔的,是怎樣奇幻瑰麗的畫面!
迷蒙缭繞的重重雲霧緩緩散開,仙袂飄飄的天人魚貫而出。昂首挺胸的赤龍,拉着高大堂皇的車架,羽翼閃着五彩光芒的鸾鳥在側旁上下翩跹。朝霞織就的紗簾,晚霞編成的錦蓋,綴着璀璨的星子。
車架粼粼駛過,青白赤黃諸色蓮花在車輪下旋生旋滅。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忍冬花次第開放,妙曼青翠的長藤上,一片片玲珑的碧葉此起彼伏地幻化出無數大千世界。
身披玄色鱗甲的神獸踩着白色的火苗,踏風而來。頭頂巨大雙角的青色仙鹿寶光熠熠,明亮的天河如綴滿寶石的飄帶,萦繞着仙鹿旋轉不息。
幽暗深邃的天空中,古老的星辰排列出神秘的符号。它們飛翔着,移動着,變幻着,宇宙因符号的變化的泛起陣陣漣漪,伸縮之間,隐隐有無聲的轟鳴自永恒的深處傳來。
虛空中,伸出一支細細的藤蔓,長出小小的葉子,結出小小的花苞。花苞越來越大,葉子越來越綠。忽然,花苞驟然裂開,飽滿的花瓣如撕裂的雲霞般層層展開。當花朵綻放到極盛時,一座巍峨的宮殿出現在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