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蘇長生恍若夢中。
“玉、彩、衣、我、身,授、我、長、安、結。”蘇長生一字一頓地念着紙條上的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貪婪地盯着小小紙條上的字迹,在心底一筆一劃地描摹着,努力将其與自己深深刻在記憶深處的字迹對應起來。
是雲姑姑的字!
是雲姑姑的字!
他滿心歡喜,又有些不敢确認,生怕這是老天又在戲弄自己。
“等我!”他匆匆丢下一句話,急切地向着自己的石屋奔去。
很快,蘇長生折返回來,手中緊緊攥着一封信。他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将一大一小兩張紙挨在一起,細細對比。
“是雲姑姑的字!絕對不會錯!”蘇長生再也忍不住了,激動地大喊起來。
銀山長老望着興奮的徒弟,神情複雜。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冷靜、疏淡、自持的徒弟,此刻竟如小孩子般失了方寸。原來,在他心裡,執念如此之深嗎?
自始至終,衣身都靜悄悄的旁觀着,一言不發。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切發生地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以至于她竟有些思維混亂。
她擡眼望向蘇長生手中的信。信紙是尋常的白麻紙,泛着時光沖刷的黃色。除了折疊處,其它地方都極平整,不見一絲皺褶,可見被保存得很好。而折疊處和信紙的邊角,則冒出了細細的絮毛,說明這張紙曾經被人展開過許多遍。
那個人,是大叔嗎?
紙上的字,清秀挺拔,不能說多出色,卻帶着一種竹子般的韌勁,令觀者神清氣爽。字不大,密密麻麻寫了一整頁。
衣身不大懂東土大陸的書法,可細細觀之,卻也能看出——這封信中的字迹,與生母留下的那張紙條上的字迹,的确一般無二。然而,看着看着,衣身卻覺出了一點異樣來。
相較紙條上的十個字,信紙上的字顯得快活自在許多。
是的——衣身想了想,覺得用“快活”“自在”形容那隐藏在字裡行間的氣韻,更為貼切。
衣身仿佛看見了一位青春美麗的姑娘,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自信而神采飛揚,甚至,還帶着一點點天真和爛漫。她又将視線緩緩移到紙條上,還是相同的字迹,卻隐隐流露出不安和悲涼。那潛伏在墨迹中的沉重,經年不減,竟令衣身也覺得被惶惶不安所感染。
她——衣身暗想,當年,她到底遭遇到什麼了呢?
于雲姑姑的推薦信,蘇長生不知看過多少遍,閉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對每一個字每一道筆劃,更是了然如觀掌紋。
起先,他隻是不自信,不确信,不敢信。而眼下,他隻覺着慶幸。
他緩緩望向衣身,想笑,可唇角還未翹起,他又被想哭的情緒所淹沒。
許久,他方嘶啞着嗓子,低聲道:“你既是雲姑姑的女兒,便不該喚我‘大叔’了。”他似乎隻是說了句玩笑話,可微翹的唇角卻顯得那麼僵硬和勉強。無人察覺,一股冷汗順着他的後頸悄悄淌入衣領——他想起在秘境石殿中,“太息劍”險些就要将衣身一劍貫腦。即便那時候,他竭力說服自己“被奪舍的衣身已經不是衣身了”,可倘那一劍真得刺出了,自己定然會痛悔終身。
蘇長生和衣身之間,爆發了自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争吵。
說是“争吵”,其實有些誇張了。在銀山長老看來,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争執——關于雲端的争執。
而究其原因,則是蘇長生不停地向衣身追問有關“雲姑姑”在西陸的消息——她是什麼時候到達西陸?她做了哪些事?認識了哪些人?她又怎樣生下她?又是怎樣将她托付給她的養母?
“之後呢?”
“然後呢?”
蘇長生不停地問,仿佛貪得無厭的水蛭,要将衣身所知不多的一切,都要壓榨得一幹二淨。
終于,衣身煩了,惱了,大聲嚷嚷道:“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你有完沒完哪?”
蘇長生愕然:“你怎麼能不知道?你是雲姑姑的女兒呀!”
“女兒?沒錯,她是生了我。可是,我是我媽養大的。在我的記憶中,完全沒有她的影子!”衣身戳着太陽穴,忿忿地反駁,“除了她的姓,我對她一無所知。顯然,她也不想留下有關她的消息,這說明,她根本不會再來找我,也不希望我去找她!”
“怎麼會?雲姑姑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将你托付給你的養母。她不是那樣的人!”蘇長生堅決反對。
“哼哼!”衣身端着雙手,冷笑不已,“你覺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卻認為她是個抛棄女兒的無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