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歡而散。
衣身氣得腦瓜子嗡嗡亂響——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與大叔吵架!
太可氣啦!
然,衣身卻隐隐有些茫然——她竟不知道,究竟是生大叔的氣多一些,還是生自己的氣多一些?
回顧自己說的話——衣身不得不心虛地承認,有點兒不妥當啊!
憑良心說,生母所給予她的,不算少了。
城堡,破歸破,卻是她與養母的安身立命之所。一筆可以維持生活的錢。最重要的是,她提供了一封推薦信,将養母推薦給哈克裡特魔法學校的普魯迪校長。倘若沒有這份工作,她與養母的生活,必然要比現在艱難地多!
哦,還有那隻神奇的白瓷瓶!
“玉彩衣我身,授我長安結——”她喃喃低語,目光落在手中的紙條上。
薄薄窄窄的紙條,捏在指間,輕若浮絮,而壓在心頭,卻重逾千斤。她似乎再度感受到素未謀面的生母寫下這十個字時的不安和悲涼,又自這不安和悲涼中,體會到一絲絲期盼和祈禱。
這期盼和祈禱,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擔憂和愛嗎?她希望将自己的期盼和祈禱,凝聚在“衣身”這個名字中,冠她一生,伴她一生,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度過玉彩絢麗的一生嗎?
突然,就在這一刻,衣身覺得身心湛然,無比地輕松。
長久以來,她藏在心底許多年的憤懑,忽地便煙消雲散了。那些不願宣之于口的怨恨,而今再顧,竟是多麼淺薄和幼稚啊!
或許,大叔說得對——“雲姑姑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将你托付給你的養母”。也許,她遭遇到很大的危險,以至于不得不封印女兒的骨齡,以期能夠蒙混過某些人的追查。念及此,衣身不由打了個激靈,忽然意識到自己竟從未深思過——她,還活着嗎?
巨大的恐懼突然籠罩住衣身。她仿佛厚重烏雲下一顆單薄而飄搖的小草,脆弱得搖搖欲墜。
青爐峰上,暮色漸濃,夜幕在無聲無息間降臨。
天阙宗中,除過主峰,就屬青爐峰最高。山巅之上,自然還有高天寥廓,隻是此刻的天際卻非類黑,而呈現出幽深的蒼藍色。
這是身處紅塵凡間中時,見不到的天色。澄澈的藍色中,融入了深邃的蒼青,映射出奇妙的透明感。一枚枚璀璨的星子,在似有若無的雲氣中忽明忽暗,如寶石般流光溢彩。這裡,離天更近,似乎在一呼一吸之間,都能微妙地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息。
天空的寥遠和深沉,在這裡變得清淺了,仿佛琉璃般透亮。這使得仰望着這一切的衣身生出難以言喻的恍惚,仿佛自己會随時被一縷風吹起,飄飄忽忽地飛向天際。在那無垠的天際,或許隐藏着看不見的隧道,而她,則會循着那條隧道,飛向未知的神奇世界。
透明的夜幕中,流雲款款緩行。星光在衣身臉上倒映出明暗交錯的影子,恍若時間的長河在這世間的投影。
就在衣身身後十幾步外,一個挺拔俊逸的身影,隐沒在幽暗的暮色中。
蘇長生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崖邊的衣身,聽着她時急時緩的呼吸,看着她的碎發在晚風中微微飄搖。
他很想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輕聲問她:“你在想什麼?”可是,他卻始終一動不動——不是因為他們不久前才争執過,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了衣身的難過。而他,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該留給她一個安靜的獨處空間。
于是,他選擇了默默地守護,讓她在他可以守護的範圍内,靜靜地想自己的心事。
夜涼如水。
青爐峰峰高萬仞,夜半的寒氣自然非同一般。夜風帶着低低的嘶吼,席卷着草葉竄上峰頂。風不大,可吹在身上,卻如被小刀子捅過一般。
“衣身?衣身?”混沌中,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急切地大吼。
衣身神思恍惚地轉過頭,正對上一張焦灼的面孔。許久,她方辨認出,“哦,大叔——有事兒嗎?”
蘇長生緊緊盯着衣身,“你怎麼了?我喊了你很久,你都沒有反應。發生什麼了?”
衣身疲憊地搖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隻是——我忽然在想,我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