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喉嚨被刺穿時是什麼情形——如果夠快,血就會噴得高些。可依着眼前這速度,大抵,他會死得很難看。
這一刻,他倒希望衣身已經死了——這樣,她就不會看到自己的死相。黃泉路上,待他追上她,就可以向她誠心誠意地道歉——哦,居然忘記了,被奪舍的人是不會有魂魄的。那麼,自己呢?修行者的魂魄也是不錯的養料吧?這樣也好,永生永世不再相見,她的恨,他的無情,皆作消散。。。。。。
蘇長生從不曉得一個人在死亡逼近時能生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隻是,他還來不及惋惜一下其它的遺憾,就被脖頸上陡然的冰冷刺激地清醒過來。
一隻手按住他的脖頸。
不,準确地說,是擋住了他的脖頸。
擋在一隻鋒利的石戟之前。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甚至聽見了石戟在那隻手的骨頭上滑移時發出的聲音。
“衣身”的左眼露出痛苦之色。而右眼,卻依然是濃黑不見毫光。
石戟刺穿皮肉,在手骨上劃出令人牙酸的刮過骨頭的咔咔聲。溫熱的血液包圍着蘇長生的脖頸,融化了那層薄薄的血色冰殼。
她的血,與他的血,融在了一處。
蘇長生的臉突然漲得通紅,眼底泛出龜裂的血絲。他的喉間一片血污,喉結上下鼓動,似乎要竭力嘶吼,卻隻能聽到粗重的喘息。
擋在他咽喉前的那隻手,被石戟緊緊抵住,止不住地顫抖,卻如一塊磐石般,固執地不肯移開半分。
衣身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可是,她不能哭——她曉得,得憋住那股子氣。一哭,氣就洩了。
她的右手,緊握着石戟。指頭因着先前捏石為戟而骨折了,吃不得大力,所以,在控制石戟時就有些力不從心。這便給了左手抵擋的機會。
而左手手腕已折,虎口劈裂——這是之前陡然重擊蘇長生一掌時造成的。所幸,腕骨雖斷,她還能提得起手,也就能如願地擋在右手手持的石戟前。
此刻,她身體裡有兩股力量,正此起彼伏地拉鋸。這令她極度痛苦,卻不得不保持全神貫注——否則,稍一疏忽,就會被入侵她身體的怪物再度占據上風。到了那個時候,怪物一定不會放過她的靈魂,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撕碎靈魂。
她僞裝、蟄伏,好不容易才在怪物偶然分神之際一擊即出,雖然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石戟,卻并不樂觀。所以,她必須——努力啊!拼命啊!衣身——你是最厲害的!你一定會赢!
“衣身”的臉在蘇長生眼中漸漸生動起來。
右眼中,微茫一閃即逝,卻如萬古幽潭中被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漣漪,縱然很小,終究出現了。
“她”的臉微微抽搐着,或許是因為劇烈的疼痛,又或許是因為憤怒。一塊塊肌肉像是不受控制地各自跳動,仿佛這身軀殼之下有什麼正在大打出手。
“噗!”左耳中冒出一小股血花。
很快,眉心處血氣翻湧,血氣漸漸逼近眼窩,似乎要将眼眸中的冰冷和濃□□出。
眸底的幽邃逐漸潰散,微光慢慢亮起,雖孱弱如荒原上奄奄欲熄的一點火苗,卻也不是沒可能燎原。
衣身的痛楚到達了極點。而她的憤怒也達到了極點。
她不能再忍受這個可惡的家夥啦!
這該死的,搶了她的身體,還想殺死大叔?做夢吧你?可是,這家夥真得好強,很難應付啊!
在一片莫測的黑暗中,衣身将全部精神力調集起來,集中,集中,再集中。。。。。。對準看不見的敵人——
黑暗中,弓弦在無聲地顫動。啪——弦上已無箭,衣身似乎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斷裂聲。
箭簇沒落處,片刻後,黑氣翻湧,血色升騰,隐有五彩煙花穿透血色,照亮了黑暗深處。
——媽媽呀,疼死我啦!
衣身喉間發出一聲微弱的抽泣,哽咽包裹着委屈。
“當!”石戟落地,碎裂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