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生的确有些生氣。可實話實說,他這氣生得委實沒有道理。
若非衣身不假思索地躍入湖中,飛快地趕來相救,他會發生什麼還真不好說。或許他尚可反擊,可在失去了太息劍并靈力被吸的情況下,反擊的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就算死裡逃生,他也定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輕則氣海枯竭,修為損耗,重則靈識崩塌,變成廢人一個。
倘變成那樣,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
所以,他怎麼好意思生衣身的氣呢?
蘇長生的臉依然陰沉着,可眸底之色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于是,整張臉便呈現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似怒非怒,薄嗔之下又隐藏着幾分愧疚。
衣身茫然地望着蘇長生,真心不明白大叔這模樣倒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啊!
她眼珠咕噜一轉,嘻嘻笑道:“大叔,就算你想生氣,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麼逃出去!待得出去後,我給你打掌心可好?”
蘇長生用力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沒忍住,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漫出來,如春水慢慢溢出鎖了一冬的冰層。
兩人相視而笑。一時間,他們似乎都忘記了湖中的兇險,忘記了前一刻的命懸一線。
的确,衣身這話是一點錯兒也沒有——這個時候,還有比設法逃離這裡更重要的事情嗎?
兩人的視線齊齊轉向洞口。
洞口外,是幽藍的湖水。渾濁的泥沙漸漸沉降,湖水恢複了甯靜。湖面的光線幾經曲折傳遞到這裡,已不足以照明什麼,隻殘存點點晦昧的光點。
相較洞外的昏暗,洞裡的光線要好上那麼一點。這一點,不多,卻也盡夠了。石壁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螢石,散發出細碎的熒光,光亮不比腐螢身後的“小燈籠”好多少。隻是,腐螢會飛,而這裡的螢石卻一動不動,十幾乃至幾十粒螢石發出的光芒,堪堪可以将周遭一切照亮。
兩人一左一右扒着洞口,向外張望。
衣身擡手向外探去,幹手出去,濕手進來。捎帶着,一股細細的湖水撲了進來,打濕了洞口前的地面。
衣身縮了縮脖頸,擔心道:“水會湧進來嗎?”
“不好說。”蘇長生吃不準。
人可以進洞,水不可以。手可以探出去,還能将水帶進來一部分。這種情況,既不是結界,也不是陣法,很難說是什麼手段。既然無法判斷,也就意味着難以斷定觸發的關節。
“看樣子,湖水很深。”衣身側仰着腦袋,望着上方感慨道。
“大概,這裡是湖底。”蘇長生判斷道。
“能出去嗎?”
蘇長生望着衣身一臉期盼的神情,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這湖裡古怪太甚,還是謹慎為妥。”
衣身歎氣,卻也沒有說什麼“我就要出去”之類的賭氣話。其實,不用蘇長生明說,她自己也能猜出——敵暗我明,況且這湖裡怪物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手段。現在,就隻有他們兩個,群毆都帶不起節奏啊!
衣身努力回憶着先前被激流裹挾着沖過來的情形,卻隻覺得腦袋裡迷迷糊糊的,皆為零零碎碎的片段,明暗斑駁的光影、模糊晦暗的人影、震耳欲聾的巨響,還有身不由己的恐慌。還好,有一隻手在關鍵時刻拉住了她。
她不由望向那隻手——嗞——真要倒吸一口冷氣!
那還是印象中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樣子嗎?
泥猴的爪子都比它好看三分!
蘇長生困惑地瞅了瞅衣身,循着她的視線,目光轉移到自己手上,再轉移到身上、腳上。擡手捋了一把頭發,又摸了摸脖子。
尴尬之色立時浮現。
衣身默念“清潔咒”。待她好不容易将滿身的泥污打理幹淨了,擡頭一看,蘇長生正在與身上的破爛道服作鬥争!
泥污好處理。幾句“無塵咒”下去,片刻就恢複了清潔。可破了的衣衫可咋整?
天阙宗的弟子服雖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不是凡間尋常布料。莫說尋常刀劍無法劃破,便是對上低等級的攻擊術法,也能卸去三四成威力。然,先前他被水索分别絞住四肢時,血肉綻裂,衣衫也随之片片碎開。由此可見,那水索力道之大之毒!
蘇長生不是個講究精緻的人,可這一身破衣爛衫,也太不成體統了。尤其是在衣身面前,人家一口一個“大叔”,聽着就夠心塞了,倘還是“破爛大叔”,蘇長生估計自己都能生心魔了!
衣身圍着蘇長生轉了兩圈,歎氣道:“放棄吧!大叔!破成這樣,你還有啥舍不得的!回頭出去了,我送你件新的!”說着,她還“啪”地一巴掌拍在腰上,好像腰裡就揣着唐知道賠她的三千兩黃金似的。
蘇長生瞅了一眼财大氣粗的衣身,緊了緊衣服,一言不發地固執地将破裂的碎布條纏起來。
衣身見勸不動蘇長生,隻好躲在他背後偷偷撇嘴:窮講究!死要面子!
從進來的洞口原路返回大湖中,危險重重,顯見并不可行。那麼,隻能選擇另一個方向了。與洞口相對的方向,是一條幽黑的地洞。地洞很寬敞,也很幹燥。從腳下到頭頂,都是一色的青灰石塊,星星點點的螢石點綴其中,照向前方的路。
石洞越走越寬敞,兩側的石壁也越來越高大。
不知走了多久後,石洞到了盡頭。而石壁則向兩側蔓延開去,如一道不設防的大門。
眼前是極高大寬闊的石殿。
衣身的視線被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所阻礙,看不清石殿的邊界在哪裡。入眼處,無不是繁複的壁畫,以及詭異的雕刻。
壁畫,存在于高大平整的石壁上。
雕刻,存在于粗壯聳立的石柱上。
衣身看不懂壁畫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