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不免抱怨阿娘為何那般絕情。可她曉得阿娘是疼愛她的,因為——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飛鸢啊!
飛鸢哭了個半場,就被衣身打攪了。不過,心情卻好了許多。她心情一好,便覺得肚子又餓了。
她從兜兒裡抓出一大把東西,一分為二,将多的那份遞給衣身,“喏,吃吧!就當我賠你帕子了,成嗎?”
衣身記得屠荼的告誡,正猶豫着該怎麼客客氣氣地婉拒,卻冷不防瞧見對面的胖丫頭張開大嘴裡的東西,不由一聲尖叫,“。。。。。。啊——”
她已經夠膽大的了,可見着半個腦袋在胖丫頭嘴裡滾來滾去,也吃不消啊!
“怎麼了?”飛鸢停下咀嚼,困惑道,“别客氣!拿着,吃!可好吃啦!香噴噴,脆生生,一咬一冒油!”
衣身強忍着惡心,小聲問:“你吃的是啥?”
“炸小鬼兒啊!”她亮出手掌中吃得隻剩下半截的玩意兒,“看,炸得好吧?黃亮黃亮的,又酥又脆!你試試看!真得很好吃!這可是嚴婆子的手藝呢!——你不知道嚴婆子吧?她是我們園子裡手藝最好的廚娘,隻給貴客做吃食。我請嚴婆子幫忙炸小鬼兒,給她一百個小鬼兒,七十個都是工錢。不過,她炸得确實好吃,貴是貴了點兒,卻可真得值。。。。。。”
飛鸢說得起勁兒,口沫橫飛,卻沒注意到衣身的面孔越來越白。終于,衣身忍不住了,“嘔——”地一聲,雙手扶膝彎着腰幹嘔起來。
在溫泉苑,飛鸢的每一口吃食都是有數的,多一口都莫得。這是孟娘子給她定下的規矩!可規矩是死的,鬼——呃,在陰界,鬼是活的。活鬼活路,哪能被規矩給限死?飛鸢自有法子——她有一套抓小鬼兒的好手藝!
在陰界,“小鬼兒”,是一個專屬名詞。它并不是指個子小小的鬼,或是年幼的鬼,而是一類與衆不同的鬼。
通常情況下,活人咽氣後,亡魂化鬼。在進入六道輪回大門投胎之前,都是“中陰身”,統稱“中陰鬼”。中陰鬼尚存着前世的記憶和念想,除了沒有肉身,與活人也差不了多少——有情有欲,有思有念,起居用度,吃喝玩樂,一樣不少。也正因為如此,陰界的秩序規則俨然與陽界社會模式頗有類似之處。
這些“中陰鬼”,有的已經在閻羅殿前走過一輪,還了前世孽債;有的則還在排隊候着,心驚膽戰地等牛頭馬面押解進殿。可無論是哪一類,他們都與前世為人時有着甚深糾葛。可小鬼兒卻不同——乃鬼死後冒出的頂頂奇怪的玩意兒。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鬼也會死嗎?那是自然。總有些鬼,熬不到投胎轉世的那一刻。或者被前世的冤家尋上門來(死了化鬼都不肯放下的冤仇,那得多大?啧啧!)而死于非命,或者熬不過種種刑罰而亡,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聻是一種無知無覺的東西,會漸漸消亡。它們就像是飄蕩在陰界荒野中的霧氣,除了會令誤入其中的鬼生病,并沒有其它大的危害。而如果鬼死得不甘不願,心懷怨憤悲怒之氣,這股子氣,便會變成“小鬼兒”。
小鬼兒既為鬼心中的烈氣所化,自然不是好相與的。其無知無覺,卻暴戾得很,小小一隻,手段卻兇得緊。嗯,打個比方吧——小鬼兒就像陽界的野狗,見人就咬,毫無道理可言。見着成群結隊的,遠遠躲開;而見着落單的,便“嗷嗚”一聲龇着牙沖上去。
而極其相似的是,活人怕野狗,除了會受傷,還可能會得狂犬病。而中陰鬼怕小鬼兒,也是因為被小鬼兒咬過後,中陰鬼會生病。
故而,中陰鬼們對着這些小鬼兒,真真是又煩又怕,與活人對待野狗的态度,并無不同。
飛鸢善抓小鬼兒,是她娘教她的本事。
六道之中,餓鬼道是三惡道之一。投胎到餓鬼,那真是不曉得做了幾百輩子的孽——因為,太慘了呀!
飛鸢有二十四個兄姐,十八個被她爹吃了,六個被其他餓鬼吃了。若非她娘搶先一步吃了她爹,隻怕她甫一生下來就成了她爹的口中食。
在餓鬼道,除了天上的日月、地上的土石吃不了,其它——沒什麼不能吃的。可吃了,跟沒吃一樣。永遠的、無休無止的饑餓,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如毒蛇般纏繞着,至死方休。
舉戶相食,在人間,是極慘烈的事兒。而在餓鬼道,則是常态。
飛鸢能活下來,還能長大,全靠她娘。首先,她娘沒吃她。或許在極其饑餓的時候曾想過(飛鸢熟悉餓鬼看食物時是什麼眼神),但終究,放過了她。其次,她娘教會了她如何抓餓鬼(捕食)。所以,飛鸢那一手在餓鬼道根本不算啥的“打獵”手藝,到了陰界,卻能對着小鬼兒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