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小黑見着蘇長生便遠遠繞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實在躲不過了,便溜邊蹭底,将身子緊緊抵在拐角,僞裝成一朵黑色的狗尾巴花。
——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小黑對蘇長生的戒備,自然影響到衣身。隻是,她才得了蘇長生的幫助,委實做不出這等敬而遠之的舉動,可真是難為她了。
蘇長生卻并不以為意。償還了明珠島的一助之力,他心裡輕松了不少。至于其它的——萍水相逢而已!
因着蘇長生的警告,小黑多半時間躲在艙房裡。無聊至極之餘,便向衣身賣弄有關東土大陸的各種知識。隻可惜,它被流放貓島至今已一百多年,人世間鬥轉星移,處處都有變化,這使得它肚子裡那點兒貨,多多少少有些過時。
小黑不免氣餒,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深挖記憶。
衣身如聽天方夜譚。
“原來,修行還分修真和修仙啊?有什麼不同呢?”
“修真修的是心,求的是道。修仙修的是長生,求的是神通。在不明究竟的人眼中,這兩者頗為相似。實則不然。立心不同,求果不同,這兩條修行之路自然也不同。”
“修真,修的是什麼心?求的,又是什麼道?”
“修的是初心,求的是大道。”
“什麼是初心?”
“。。。。。。”小黑立時卡殼了,惱怒地瞪着衣身,“你問我一介貓妖何為初心?我若曉得,那就不是貓妖,早得道成果了!”
衣身尬笑着縮了縮脖頸——最近小黑的脾氣不大好,得哄着它點兒。
好吧,換個話題。
“那你說,蘇道長是修真者還是修仙者?”
小黑更惱怒了,腦瓜子上的碎毛根根倒豎——現今,它最最聽不得“蘇道長”三字!若非修為被削,它何至于現今被一區區修行者壓得連門都不敢出?太丢人了有木有?
想當年,它在星君身邊時——算了,不想當年了。
衣身許諾從菲菲的夥食中分肉條給它,作為自己說錯話的補償。一番讨價還價之後,小黑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五根肉條。
衣身歎口氣——唉,還是換個安全的話題吧!
“‘五宗八門’中,哪些是修真門派,哪些是修仙門派?”
“這可不好說。”小黑借着舔爪子的功夫,仔細回憶。
“據說,東土大陸的修行宗門,起初時修真修仙并不分家。在一步步尋求大道的修行途中,改頭換面、脫胎換骨,神通也就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隻是到了後來,有些修行者初心不變,不為神通滞心,繼續求索大道。而有些修行者則沉迷于神通,為求長生不老,為上天入地,則偏了方向。‘五宗八門’中,很難說哪家宗門是單純的修真或是修仙。畢竟,修行之路崎岖難行,難免彼此交錯。甚至,在宗門中某一脈,可能既有修真的弟子,亦有修仙的弟子。”
“這麼說,修真與修仙并不互相排斥?”
“這是自然!修真者,若無神通則無法護持自身,難以為繼。而修仙者若無對道的領悟,也無法修得大器。”
衣身慢慢咀嚼着小黑的話,良久,若有所悟,“明白了!就好比吃飯,有人是為了填飽肚子,有人是為了品嘗美食。可無論是哪個目的,都不排斥對方。沒有人為了隻填飽肚子而拒絕美食,也沒有人隻品嘗滋味而空着肚子。”
“。。。。。。呃——”小黑無力地抹了一把臉,艱難地張了張嘴——好吧,你這麼想也行!它一邊擰過身子向自己的小窩慢慢踱去,一邊琢磨着那五根肉條是朝三暮二好呢,還是朝二暮三妥當?
“最後一個問題——”衣身一把揪住小黑的尾巴,“加一根肉條!”
“。。。。。。看在肉條的份兒上,我暫且原諒你的無禮。”小黑的臉拉得老長,一張黑臉愈發沉如鍋底。
“修真者是好人嗎?”
“嘁!”小黑嘲笑地五官都扭曲了,“你也能問出這等幼稚至極的問題?”
“你不是說修真修的是心,求的是道嗎?真心真道,不該是好人才有的嗎?”
“無知!”小黑的嘴都快撇到耳根了,“自古以來,‘人性本善’‘人性本惡’之辯至今未有結論。既然人性之本都難分善惡,真心真道又如何有善惡之分?”
小黑不耐煩地揮揮爪子,“我跟你一西陸小魔法師說這個幹嘛?甭看你會魔法,可西陸魔法與東土修行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說了你也不懂!”說着,它嗖地一躍竄進被窩裡,蜷成個毛球,呼噜聲立時響起。
衣身雙手叉腰,眉頭豎得老高——你這是妥妥的地域歧視行業歧視!
沒想到竟被個貓妖鄙視了!
衣身沮喪地捧着下巴,呆呆地想:不知道雲仙子是修仙還是修真?不知道她是哪個門派的?不知道她在哪裡?她是——好人嗎?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生母了。隻是,不曉得為什麼,這一刻,她很想知道,那個素未謀面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
一闆之隔。
蘇長生斂劍眉阖星目,雙手結印,靜默打坐,唇角卻隐隐有一絲淺淺的笑紋。
“飛鸢号”已經在大海上飄了二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