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的第一反應是欣喜若狂。
第二反應卻是身子往後一仰,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與蘇長生的距離,眸中閃過警惕之色,“蘇道長,您為什麼要幫我?您知道船票有多貴嗎?”
依着這段時間她對蘇長生的觀察——雖則這位道長用茶點時慷慨大方,也從不賒賬,可幾角錢一碟的茶點和貴得吓死個人兒的船票能相提并論嗎?她承認蘇道長人品不錯,可她與他之間不過是店小二與客人之間的交情——這點仨瓜倆棗的淺薄交情,斷不至于讓蘇道長如此大手筆地幫她。
于衣身的警惕,蘇長生有點兒吃驚——他原以為這一個多月的接觸,足以打消衣身對陌生人的提防。論說,十四五的小姑娘,不該這麼老成才是。他不由回想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好像那時候自己一心忙于修行,沉迷于經卷和練功中。
他定定神,回望向衣身, “貧道是出家人。”
這句話似乎是答案,卻又不像是答案。
之前,衣身從未接觸過東土的出家人。她隻從小說故事裡讀到過——光頭的和尚尼姑,束髻的道士道姑,或者胸前挂在佛珠,或者手中握着拂塵,開口閉口“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但凡小說裡的出家人,不一定都是好人,卻絕對各個兒身懷絕技。
那麼,眼前的這位蘇道長,是好人嗎?
衣身必須承認,她有點兒心動——船票委實太貴,單靠她在青青茶舍做工一分一毫地積攢,路漫漫何其修遠!然,她亦有自知之明,完全想不明白蘇道長這份好心從何而來。難道,真是因為他是位有着慈悲心腸的出家人?
她心裡猶豫不決,盤算了好一會兒,這方客客氣氣地笑道:“道長,我還有兩個同伴。成不成的,我得跟它們商量商量。”
哦,是那一貓一鳥嗎?——蘇長生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将手中的梳打餅幹送入口中。
蘇長生當然不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
他是師長前輩們眼中的宗門英才,是師弟們敬重的大師兄,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秀傑,是鬼魔妖怪恨之入骨的“太息劍”。
身為天阙宗排名第三的青爐峰的首徒,他斬殺的妖魔鬼怪邪徒惡人數不勝數。
太息劍飲血無數,他自非慈悲心腸。
“我素不喜欠債。”蘇長生心裡默默地想——這張船票,就當是對你當日助我離島的答謝吧!
蘇長生覺着這樣很公道,可也必須承認,并不是沒有其它的答謝方式。譬如,直接送她一筆錢,讓她自己買船票。自此天涯兩路,各走各的。
他原本也是這個打算,可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卻變了。雖然,實質是一樣的,可他為什麼要說“捎帶”呢?
與衣身接觸越多,蘇長生對衣身的興趣越大。
他想知道,這個有張東土面孔的西陸小魔法師,身上藏着怎樣的秘密?
翌日。
到了慣常的時間,蘇長生又出現在青青茶舍。照例,一壺五角錢的青茶,幾樣鹹甜各異的茶點。
蘇長生就着半杯茶吃了一塊梳打餅幹,擡眸,正對上衣身小意讨好的笑臉。
他眉頭輕輕一跳,低下頭,視線落在微微蕩漾的茶水上。
“蘇道長,您昨天說的,可是真的?不會是逗我玩兒吧?”衣身抻起上身,向前傾去。
“貧道是出家人。”蘇長生眼觀茶水,紋絲不動。
“。。。。。。對哦,出家人不打诳語。”衣身知道這句話——小說中和尚最喜用這句話證明自個兒人品,不過,蘇道長自稱出家人,這麼借用貌似也沒毛病。
“那——您知道船票有多貴嗎?”她指着小碟中的茶點,“您知道買一張船票的錢可以買多少份這樣的茶點嗎?”
蘇長生無奈地搖搖頭,打斷了衣身的試探,“貧道付得起。怎樣?你——你們,要走嗎?”
“走走走!”衣身覺察到蘇長生的不耐煩,立馬往後一靠,坐直身子,“您别嫌我啰嗦,我就是不大敢相信。我知道您是個好人。。。。。。”
“四日後,有一班船前往東土大陸的明光港。你可以準備辭工,收拾行李了。”蘇長生再次打斷了衣身的話——年紀輕輕,怎地忒啰嗦?
衣身呆了呆——這麼急?
“那個啥。。。。。。我還沒說完呢——”衣身愣了好一會兒,見蘇長生将最後一塊梳打餅幹送入口中,急忙拽住他的袖袍,仿佛這樣就能真得拉住他似的。
“嗯?”蘇長生鼓着腮幫,視線在袖袍上打了個旋兒,并沒有一把甩開。
“我不要你白送船票。就當我借你錢,好不好?”衣身目不轉睛地盯着蘇長生。
“好。”蘇長生的回答極其幹脆。
“啊,那——謝謝您!”衣身偷偷松開手,帶着幾分掩飾地幹笑,輕輕吐出卡在嗓子眼兒的那口氣。
“飛鸢号”的客艙分上房與普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