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遊素來是有話直說的性子。然,謝老頭年歲大了,阿遊生怕一個不慎将爺爺氣出個好歹來,隻得閉緊了嘴巴。隻是,雖則嘴巴閉上了,可面兒上的表情卻明白無誤地顯露出他的固執。
他小心翼翼地将謝老頭攙扶到榻上,又端過一碗溫水來,“爺爺,喝點水消消氣——”
“哼,隻要你打消那鬼念頭,我不喝水就能消氣!”謝老頭怒氣沖沖道。
阿遊垂下眼睑,一聲不發。謝老頭深谙孫子脾性,一瞅他這樣兒就曉得他那執拗勁兒又上來了,惱怒道:“你個死心眼子,做甚偏偏就非得娶宋瓊玉?我老頭子活得一輩子,就看不出她是能嫁進咱家的人!她到底有什麼好啊——”
阿遊不知該如何作答。在他心裡,隻覺得瓊玉有一千個一萬個好,若不能娶她,這輩子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可是,正如爺爺所言,家裡就這麼個境況,拿什麼娶?
正因為自己一籌莫測,阿遊才想着跟爺爺商量下。盡管現今他已成年,可或許在内心深處,他依然還是那個一朝雙親皆亡隻會抱着爺爺哭泣的小童,需要爺爺的幫助和扶持。
謝老頭喝了幾口水,略略平複了一下心情。
他望着已經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的孫子,歎氣道:“爺爺曉得,宋瓊玉生得好,斯文有禮,是個好姑娘。可是,她與咱家不合呀!不說旁的,爺爺我單看她的手,就曉得這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你看看我的手,再想想衣身的手,你說,她能過得了咱家這日子嗎?”
阿遊默默地望着爺爺粗糙皲裂的手。盡管無需種地劃船,可長年清洗晾曬草藥,以及做家務,縱然是醫師的手,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抿了抿唇,眼前一晃而過瓊玉那雙指甲上染着淡粉珠光的纖纖玉手。
“其實,不是沒有好姑娘,你何必非得認準宋瓊玉呢?”謝老頭蓦地話風一轉。
“爺爺隻怕在說笑吧?咱家這樣,娶誰不得花一大筆錢啊!”阿遊賭氣地别過頭。
“哎——這你就傻了吧!”謝老頭突然鬼祟一笑,滿臉的皺紋中硬是擠出了一朵大菊花,“還得說你爺爺我有先見之明,早早就給你藏了個小媳婦!”
念及自己的未雨綢缪,謝老頭不免興奮地顯擺一下。
“小媳婦?”阿遊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瞅着一臉得意的謝老頭。
“小媳婦就是——衣身!”
謝老頭話音未落,便見阿遊大驚失色,“什麼,衣衣衣衣衣身?爺爺在胡說什麼?”
阿遊險沒給爺爺的話吓個半死——從來他都當衣身是妹妹好吧!盡管這丫頭忒能吃,可人家也是真心能幹。不說旁的,若非這幾年來她一邊照顧爺爺,一邊治病賺錢,他哪能搬去鎮上專心緻意地學手藝?打心眼兒裡說,阿遊很感謝衣身,将她當親妹妹一般呵護。可天地良心,他可從來沒對衣身起過其它心思啊!怎地爺爺開口就管衣身喚“小媳婦”???
額滴個神呐——太吓人了有木有?
謝老頭有這心思,并非一日兩日了。甚至在很久前,他就在暗搓搓地盤算此事。
童養媳——聽說過沒?
在謝老頭看來,衣身就是自家尚未挂名的童養媳!
望着孫子一臉驚愕的傻樣兒,謝老頭但笑不語。
這世上從來沒有白白付出的好心——倒不是說人不能發善心,隻是,于尋常人家而言,施舍半碗剩粥與收養個來曆不明的小丫頭,孰輕孰重,傻子也分得清!
謝老頭是真心喜歡衣身,也是真心待她當孫女兒,卻并不妨礙多生點兒其它想法。譬如,孫女兒變孫媳婦,也不是不可能啊!
當然,起先他也沒想那麼深。可後來,待得他打定主意要将一身醫術悉數傳于衣身後,便多了幾分盤算——倘若兩個小的看對眼,肥水不流外人田,成了一家人,豈不十分稱意?說來,他也不過是略略多算計了那麼一丢丢,于人于己,于情于理,無不皆大歡喜。
他将這算計藏在心裡四年了,今日方吐露點口風出來。先前不說,是怕阿遊這個愣頭青嘴巴沒個把門兒,萬一給衣身曉得,小姑娘家家的,臊得慌。現如今,可不就到了該開口的時候了嗎?
瞅瞅,他謝老頭可不是沒成算的人!
謝老頭自覺為孫子可謂殚心竭力,卻哪承想阿遊一點兒也不領情。
他不由怒道:“我瞧着衣身可比那宋瓊玉好太多!你說,你哪裡看不上衣身?”
阿遊張大嘴巴,吭哧吭哧了好半晌,方讪讪道:“她光吃不長個兒!”
——呃,謝老頭頓時卡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