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号”是五桅大船,一路乘風破浪,船速頗快。
衣身所在的客艙在在船尾,雖說偏了點兒,卻清淨得很,正合衣身心意——無它,他們這一人一貓一鳥,委實有些惹眼。尤其是菲菲,起先船家還一臉的不樂意,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夜貓子晦氣”什麼的。衣身不好拿着财神爺的名号壓他,隻得賠上笑臉,又說了許多好話,這方纏得船家勉為其難地點頭。
衣身是個機靈人,不用船家發話,自然拍着胸脯保證,絕不讓夜貓子出現在其他客人面前。所以,一進艙房,她收拾好行李,便趕緊給菲菲做了件小花裙。
——整個航程中始終把菲菲關在船艙裡,是絕不可能滴!人都會關瘋了,何況愛好自由和飛翔的鳥兒!白日裡,人多眼雜,菲菲不便露于人前。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還不準它出去放放風嗎?為保險起見,穿上小花裙的菲菲就等于有了一層掩護裝,不會令旁人在看到的第一時間就驚叫“夜貓子”!
菲菲委屈極了!
它做夢也想不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貓頭鷹菲菲,竟然被嫌棄至此!先有元寶臉的财神爺,後有這些沒見識的愚人,委實傷透了菲菲那顆驕傲的自尊心!
它難過又氣憤地瞅着小黑,心道這家夥也長了一張貓頭鷹臉,身上的毛比我還黑,怎地就沒人嫌棄它?想着想着,它愈發傷心,圓溜溜的大眼睛飽含淚水,泫然欲泣。
待得被衣身強逼着套上小花裙,它隻覺得自己一顆心兒都快裂成八瓣兒啦!尤其當衣身将蕾絲花邊小睡帽兜在它腦袋上時,菲菲瞅着對面鏡子裡那個怪頭怪腦的醜八怪,好懸沒一口口水噎住厥過去。
它将視線緩緩地移向一旁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死黑貓,不由攥緊了翅尖——就因為我最弱,所以才會被嫌棄嗎?哼,我不會永遠這樣弱下去的!
“。。。。。。聽到了嗎?”衣身一邊打量着自己的手藝,一邊絮絮叨叨地提醒菲菲放風時要注意這個要當心那個。
“?咕咕——”菲菲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有口無心地敷衍着。
菲菲的小花裙是拆了衣身的西式蓬蓬裙的裙擺做出來的。
這本是瑟西夫人為衣身精心準備的華服。原想着在搭乘雲輪天水鲸時,有幾身體面的衣裳,不會被人看不起——畢竟,這世上“先敬羅衫再敬人”的勢利眼太多了,她可都舍不得自家寶貝兒遭人白眼。
瑟西夫人籌劃得挺周全,豈料雲輪渡口改了地點,衣身隻等另尋路線。
自貓島至海市,已途徑了數個小世界。這一路上,路程長,危險多,縱省吃儉用,包袱裡的錢也如流水般花去。她自不是肯委屈自己口舌的人,但凡有更好的,總不會願意去啃乏味的幹糧。菲菲還是小孩子,正長身體呢,當然不能虧待了。而至于小黑,大抵在貓島時吃魚單調到極緻,如今重歸紅塵,恨不能把這百十年裡所虧欠的都彌補回來。她是東家,自然要讓随從吃飽喝足,萬萬沒有餓着肚子差使小黑的道理。
尤其是,在支付了“長甯号”船票之後,她還私下了“賄賂”一小塊紅寶石給船家,就為了能夠讓菲菲不再被挑剔。在這種快要彈盡糧絕的情況下,縱然再不舍得,她也得狠狠心将那幾套華服拿出來另做用途。除了給菲菲縫小花裙之外,她打算再将其它幾套改一改,待得抵達下一個港口時,看能不能賣掉換錢。
唉,心疼死了!衣身的臉都快擰出苦瓜汁子了。
船上的日子,單聊且無聊。
白日裡,衣身會帶着小黑去甲闆上散步,沖着大海發呆,望着追逐浪花的海鳥熱鬧嬉戲,内心卻覺得孤寂無比。
夜裡,她則盯着菲菲套上小花裙,如一朵綻放的嬌豔蓓蕾般飛出艙房。直至夜半時分,門外傳來極細微的啄門聲。
“長甯号”很大,甲闆很擁擠,叫嚷的水手和疲憊的客人制造着各種各種的噪音。然而,遠離家鄉的感覺,卻如她手中那塊小小的碎花包袱布,将她的整個人、整個心,都包裹得密不透風。思念如瘋狂滋長的蔓草,令她窒息。
當煩躁如潮水般再次磅礴襲來,令她徹夜難眠時,衣身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在這些下去——這種不正常的心态,是病!
她需要刺激——用強烈的刺激,将自己從這種頹廢、無力、昏沉中喚醒。
那麼,就來一大塊羅西水火龍奶酪吧!
一口不行,還可以再來一口!
而事實上,衣身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
隻半口——小小的半口,她就被羅西水火龍奶酪那驚天動地泣鬼神的奇特口味,給刺激得眼淚漣漣。
小黑納悶地瞅着痛哭流涕的衣身,暗猜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媽媽的味道”?
飄散在空氣中清新地有如晨露的氣息,令小黑想起了貓島——貓島其實很美,郁郁蔥蔥,充滿生機,宛若大海中的一枚珍珠。明媚的陽光、廣闊的沙灘、碧藍的海水,還有吵吵嚷嚷滿地跑的大貓小貓,世外桃源般安逸。
當小黑被囚禁在貓島時,它無時無刻不想着逃離那個囚籠。然而,此刻在這狹仄的艙房裡,它卻倍加懷念。
憂傷慢慢籠罩上了它的心。不知不覺間,小黑的耳朵耷拉下來,胡須也無精打采地垂着,甚至尾巴都仿佛失去了活力,軟軟地盤在身後。
“給我吃一口。”
小黑的語氣中飽浸哀傷,這令正在遲遲不敢下定決心再來一口奶酪的衣身大為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