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做着奇怪的夢。
夢裡,她仿佛在雲朵上飛翔,又似乎在大海裡徜徉。身邊,白雲一朵接一朵,堆成厚厚的棉花垛,又像是圓頭圓腦的綿羊群,一眼望不到邊際。可是,為什麼,又會有無數的魚兒在其中穿梭?
大大小小的魚兒,披着閃閃發光的鱗甲,排着隊在雪白的雲朵中歡快地遊來遊去。一隊鮮紅的胖頭魚從身邊遊過。緊接着,一隊靛青色的鳗魚從對面遊過來。末尾的那條鳗魚在經過衣身身邊時,居然頑皮地用力一擺尾巴,不但拍碎了身下的雲朵,還将細碎的煙絮甩向了衣身。
衣身冷不防被甩了一腦門子的白點點,“咯咯”笑着,跳過去就要去撈那個淘氣鬼。豈料,那鳗魚卻機靈極了,身子一抖,便躲進了雲層中。待得它再現身時,已是一氣竄出了幾十米外,哪裡還撈得着?
絲絲縷縷的煙絮從層層疊疊的雲朵上緩緩飄起,在半空中糾結纏繞。慢慢地,它們組成了一個個方塊字,圍繞在衣身周遭。
不知怎地,這些原本讓衣身一看就犯困的方塊字,此刻卻令她感到格外親切。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引導着她——引導着她,重新認識久違的老友——縱然隔着日月星辰千山萬水,可在重逢的那一刻,時空的無限距離頓作須臾咫尺。
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一跳一跳的,仿佛要從腦子裡跳出來。
衣身望着眼前周身飄散着白絲煙絮的方塊字,熟悉的感覺慢慢湧上來。她唇角微動,好像下一刻就能一一念出這些字的發音。然而,就在即将張口的一瞬,舌尖又仿佛被壓上了千斤重的棗核,生生攔住了。
衣身急了,“啊啊啊”地大叫起來,甚至用力跺起腳。腳下的雲朵頓時四下激蕩,如波浪般翻湧起來。
而那些圍着衣身的方塊字似乎也被她的情緒所帶動,上上下下地飛來飛去,如同一隻隻焦灼的白鴿,卻隻會傻乎乎地撲棱着翅膀。
突然,一隻奇怪的鴨子出現了。
它拱開了遠處厚厚的雲垛,優哉遊哉地遊了過來。它的雙腳藏在雲層裡,帶着一圈圈漣漪晃晃悠悠而來。可奇怪之處在于,它有一副嫩黃的扁嘴巴,可身後卻拖着長長的尾翎。五彩的尾翎泛着寶石般的華貴光芒,輕輕一抖,身後的白雲上便映射出絢麗的虹光,令人目眩神迷。
那“鴨子”繞着S型曲線緩緩靠近。突然,它脖頸往前一探,扁扁嘴巴猛然戳中了前方的一個方塊字。那方塊字跟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似的,“嗖”地竄了起來,“咻”地直沖衣身襲來,不偏不倚與衣身的腦門來了個親密貼。
轟——腦中忽然有什麼東西被擊中了。籠罩着衣身腦海深處的無形的紗,禁锢着衣身記憶的無形的鎖,就在這一瞬,被突然撼動了。盡管撼動的幅度很小,衣身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她的血脈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被喚一點一點醒。
她遲疑地念出了那個方塊字的發音,“真——”
不知是受到了長尾“鴨子”的啟發,還是被衣身好不容易念出的“真”所激勵,一個個方塊字激動地直蹦跶,紛紛往衣身腦門上撞。
老實說,那些方塊字撞過來毫無感覺,不痛不癢。然而,它們的舉動卻隐隐與衣身血脈中沉睡已久的東西遙相呼應。
那或許是一種神秘的力量,不知為什麼,卻陷入了漫長的沉睡。而此刻,衣身隻覺得心髒砰砰亂跳,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血脈中噴薄而出,甚至要從她的身體裡躍出,要與這密密麻麻的方塊字緊密擁抱。
隻是,這力量沉睡得太久,以至于要被喚醒并非一蹴而就。
方塊字蜂擁而上,如無數個鐘錘圍着衣身的腦袋撞個不停。每撞一下,那無形的紗就好像又被剝掉了一層,無形的鎖又被解開了一環。
血脈中的神秘力量在蠢蠢欲動。
天際刮來一陣風。
風起雲湧,堆疊出層巒疊嶂般的雲峰。
雲峰越堆越高,直插天際,然後,轟然倒塌,在無垠的雲海中激蕩起巨大的浪花。無數的方塊字在浪花的擊打下四分五裂,須臾便化作絲絲縷縷的細煙,轉瞬便飄散無蹤了。
失去了方塊字擊打腦門的“呼喚”,衣身心頭的悸動漸漸平複下來。腦海深處的禁锢尚未完全解開,盡管隻是隔着一層紗,卻有如金剛一樣的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