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知縣娶了蘆氏，對他和蘆家來說也算互惠互利。在嘉桂十幾年，從縣丞到知縣，他已在此紮下了根。雖然他是舉人出身，升遷空間不大，但作為一縣之長，也是足夠威風的，所以莊知縣對自己現有的身份也很是滿足。此時開了席，他看着自己熱熱鬧鬧的一家人，心中也頗為自得。

莊知縣坐在上首，環視了一圈。蘆氏端莊賢惠，三兒二女分兩邊挨桌坐着，看上去也很乖巧。他心下得意，捋了捋新留起來的胡子，目光落到大女兒莊蕖身上。

莊蕖是莊知縣早亡的原配所生，蘆氏作為繼母，雖沒特别照應她，卻也沒苛刻她什麼。如今的莊蕖，雖不說國色天香，看上去也是一個亭亭玉立，清秀文雅的少女了。

莊知縣望着大女兒，道：“我沒記錯的話，大女已經十八了罷？”

蘆氏點頭，笑道：“是呢，按年頭算是十八了，不過生日還早。”

莊知縣颔首，似是感歎地道：“是啊，大姑娘咧。”

莊蕖微微低頭，臉紅了一紅。雖然到歲數了，但莊知縣并不急着讓子女嫁娶，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這一兩年無論如何都要定下來了，說她心裡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父親是本縣最大的官，繼母也沒薄待她，不用她幹活兒，莊蕖每天寫寫字，抄抄書，日子清閑得很。十六七歲的少女多有些懵懂的情思，然而莊蕖并沒有。她覺得現在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可是，她不能在莊家待一輩子。

十七歲的生辰過後，莊蕖逐漸感到了長大的壓力。對未來的迷惘，讓一直無憂無慮的她也開始思考她的将來。父親總不會胡亂把她嫁了的，可什麼樣的人家，才是對她來說的“好人家”呢？她以後的丈夫，會是什麼樣的呢？他是喜歡飽讀詩書的才女，還是勤儉持家的賢内助呢？

莊蕖在焦慮，莊知縣也在思考。晚上回房後，莊知縣對蘆氏提起了莊蕖：“大女如今也不小了，你對她的事，有什麼打算沒？”

“老爺不是說等等再議這事麼，怎麼這會子又問起來？本縣還有周邊幾縣，和咱們家差不多的，又知根知底的人家，一共就那幾家。年前我去康大人家赴宴，史家夫人透出結親的意思，不過我沒松口，混過去了。”蘆氏笑答道，“老爺您現在又提起來，是有了什麼别的打算？”

莊知縣道：“倒是你聰明，知道我想什麼。近幾日我聽到個說法，你且聽聽。朝廷這十幾年選秀，别的省都選過來了，隻有咱們南嶺和劍南兩道沒選過。有消息說，今年會先輪到南嶺道。”

莊知縣能在嘉桂立足，蘆家的支持也是重要的原因，因此他從不輕視蘆氏，不覺得女人都是沒見識的，有些事情也會和她商量。

蘆氏聞言一愣：“老爺是想，讓大女選秀？”

莊知縣點頭：“也是巧了，大姐兒年齡夠，又還沒說人家，又正碰上選秀。反正咱大苑的選秀不比前朝那硬拉人入宮的，又是在本省初選，就讓大姐兒去試試罷。選不上也不礙甚麼，可如果選上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蘆氏從來不知道自家女孩兒還有參加選秀的可能，然而被丈夫一說，也動了心思。她從未出過嘉桂，對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但這不影響她知道選秀意味着什麼。

本朝的選秀，不僅是為皇帝填充後宮，同時也為宗室王公家的子孫成婚提供選擇。這其中當然有政治上面的考慮，比如加強對臣民的控制和影響。

能跟皇家扯上關系，足夠令小地方的人敬而畏之了。哪怕莊蕖在宮裡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莊家在嘉桂也能更升一層威望。

“老爺覺得大女能選上進宮？”蘆氏問道。

莊知縣搖頭，道：“進宮不好說，但皇上還有那麼多叔叔兄弟，親王郡王的次妃也是有品級上玉牒的，其他宗室的側室要是能生下孩子，也是有保障的。我不過是個知縣，離京城又這麼遠，哪裡接觸得到貴人！可大女若能選上，那就不一樣了。”

蘆氏聽得有些驚喜，直到睡下的時候還在想這個事。莊知縣看着身邊的妻子，心裡卻有更深的考慮。

如嘉桂這般偏遠的縣，知縣雖是最大的官，卻不得不受到當地大族的掣肘，因為人家才是本地的土皇帝。他娶了蘆氏，和蘆家算是利益共同體，但嘉桂不止蘆家一個大戶，他和蘆家關系密切，自然和其他家族有利益的沖突。況且他能在嘉桂立足，靠了不少蘆家的力氣，雖然是互惠互利，可蘆家作為嘉桂百年大戶，對外來的莊知縣也難有多少敬畏，莊知縣如何看不出來？

如果莊蕖嫁了皇室，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嘉桂那些大族，誰還不怕他？他這個知縣，就真的擁有本地最大的話語權了。偏遠的縣一般隻有舉人或者被貶谪的官員才會來此為官，如果沒有門路，往往一幹就是十多年，上升空間也不大。莊蕖若能入選，說不準能跟貴人搭上線，升個職位。最巧的是，莊蕖不是蘆氏生的，她進宮代表的是莊家，跟蘆家關系不大，這樣莊知縣在蘆家面前底氣也足些。

當然了，南嶺這樣偏遠貧困的地方，出身高門世家的官員并不算多，而且本地的女孩子的長相打扮風格，和中原也略有區别。選秀嘛，要麼選背景厲害的，要麼選長得好看的，所以南嶺之前選秀的時候，被選上的人數并不多。莊知縣自己覺得女兒相貌性格都不錯，但也對莊蕖中選沒有把握。

不過，無論能否被選上，莊知縣都要送女兒試一試。如果今年真的輪到南嶺道選秀，那麼旨意兩個月内就會下達到本省的每一個縣。“不如明天就跟大女透個信，讓她也有個準備。”莊知縣臨睡前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