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從桃枝一側掠出,骨笛響起的一瞬間,謝雲舟側轉過身子,喝道:“符叙!”
螭龍替他撞開了所有攔路的枝幹,謝雲舟像是一團流火,直沖而下。
盈春雪抵在了冷硬的傀儡脖子上,笑道:“抓到你了。”
笛聲乍然變得急促,千萬隻靈鳥從各個地方冒出,沖擊向謝雲舟所在處,又被螭龍磅礴巨尾掃開。
“代行走大人。”謝雲舟劍切緊他脖頸一瞬,道,“吹一首好聽的。”
傀儡僵硬地把手放了下來,道:“不吹了。”
謝雲舟才笑起來:“早這麼識相,我就不為難你了。”
他掐着傀儡的脖頸,把人往枝條上一帶,問:“你猜我會先問點什麼?”
代行走身子垂在半空,搖搖晃晃:“血禍?或者是,這些裝了靈氣的容器,要拿去做什麼?可惜,我……”
“你叫什麼名字?”
代行走沒想到謝雲舟會這麼問,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
“别讓我重複第二遍。”
“太久了,我忘了。”代行走答。
“老不死的。”謝雲舟哼笑了一聲。
他伸手扣在傀儡的頭頂,他根本不打算問,打算直接搜魂!
代行走劇烈地掙紮起來,道:“我說!我說!”
謝雲舟沒理他,靈識直接鎖定了傀儡中那縷孤魂的靈台,能直接搜魂得到的東西,他幹什麼大費周章來問?
在靈識掃進靈台那一刻,沒有記憶,謝雲舟看見了參天的桃樹,還有圓月之下,蕩漾着的水波,上面浮動着星辰。
那是四宗的星宿海。
他對上了一雙眼睛。星宿蓦然舞動,像是千萬銀針,朝他瞳孔射來。
謝雲舟當機立斷,戳瞎了傀儡的眼睛。
也在那一刻——
慌亂的人群和桃花中,另一位一模一樣的代行走重新拾起了骨笛。
謝雲舟喝道:“符叙,攔人!”
來不及了。
尖銳的笛聲從骨笛中傳出,直沖向代行走的螭龍動作一頓,慢慢緩了下來。
“殺了他。”地上的代行走命令。
符叙化成人形,伸手去抓向控笛人的心髒:“我幹什麼聽你的——”
随着笛聲響起,符叙的動作停頓,重新轉過頭,看向謝雲舟。
他徘徊在兩者之間,神色痛苦。
要去控制一頭螭龍,付出的代價也極其大。吹笛的另一個代行走,身軀也在不斷消散,在符叙擺脫控制那一刻,他卻在一瞬變了臉色,道:“謝雲舟,身後!”
有人躍上桃枝,輕輕扭過謝雲舟的臉,道:“看我。”
磅礴的靈力蘊在了那雙紅粉幾近燃燒的瞳孔裡,花佩玉柔聲道:“看我,雲舟。”
盈春雪和被謝雲舟掐得幾乎頭身的分離的代行走傀儡一塊兒落了下來。
.
塵見月又在水底下睡了一天。
放紙鸢的小孩兒終于注意到他了,一個男人,渾身是血的男人,在水面下,仰着頭,去看一圈一圈打着轉的桃花,他尖叫一聲:“水鬼啊!!”
還是個男水鬼!
“别動。”小孩兒丢下紙鸢,轉身要走,一道暗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再走你要丢東西了。”
丢什麼東西?命嗎?
稚童戰戰兢兢轉過身,看着那渾身沾血的水鬼,緩慢爬出岸,披了一肩被水打濕了的桃花,用瀝血的手,撿起被吸水打濕了的紙鸢,道:“你丢了隻小鳥兒。”
紙鸢屁股被孩童粘了三四根彩帶,飄在天上時,像是隻有着漂亮翎羽的鳥。
塵見月在這兒已經看了許久了。
小孩抖着手從他那兒接過那一隻紙鸢,水鬼的鮮血落在了紙鸢上,像煙霧一樣,消失不見。他聽見水鬼問:“現在是鴻曆多少年了?”
“已經換了年号了。”小孩兒回答,“現在是韶光六年……”
“這麼久了啊……走吧。”塵見月變戲法般,用靈力捏出了個小人,塞在了稚童手中,“玩完了别忘回家吃飯。”
稚童抓着紙鸢,倉皇逃走。
塵見月又重新潛回了水底下,看着南丘炊煙一縷縷升起來。
凡間已經換了年号了。
又是很多年。
他在這裡,做了很多年的夢。
南丘之前不種桃花,隻有二人小院的院角有一株桃,是塵見月從謝家挪過來的,因為謝雲舟喜歡。他像是朵桃花,或者是隻鳥兒,就喜歡栖在那兒。
塵見月又從水底探出頭,盯着他記住的方位。
那裡有一株桃樹,桃樹上有個年輕幾十歲的謝雲舟,沒現在這麼恣睢,很嬌氣,被枝條抽在了身上都要皺眉,夕光覆樹時,他晃蕩着身子,喊:“塵見月!”
塵見月得及時趕到,讓人踩着他肩膀,然後把他抱下去。
他偶爾會問:“怎麼上去這麼多次了,下來還是不會?”
謝雲舟像是貓兒一樣,摟着他肩膀,說:“跳下來的時候,激起一股子塵,很髒。”
他白皙的腳在外邊晃,明明穿鞋就不會髒了,但他就不。塵見月無奈道:“那之後得我抱着你走路了。”
謝雲舟在他懷裡扭了扭:“你和小黑都是我養的狗,拿來用一下怎麼了?”
龇牙的獒犬從屋後跑了出來,去咬塵見月衣擺,發出争寵般的低吼聲,謝雲舟從塵見月懷裡探出聲,拍了拍它的頭,那隻狗重新溫順下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抓着機會躍起來,想去蹭謝雲舟。
當時就得跟一條狗争寵。
現在估計人更多了吧。
塵見月仰面去看漂浮着的桃花。
最上等的結果,應該是讓孤魂一直泡在這片溪水裡,看着舊時候的南丘草木青黃一季又一季,直到魂飛魄散。
可他好想見謝雲舟。
以往壓抑着的,從來沒有出現過酸楚像是連綿的山和沸騰的海,把漂泊的孤魂壓得不能動彈。
他想見……謝雲舟。
于是他的靈識摸索而去,追着與他還藕斷絲連的盈春雪,去窺看另一個人的蹤迹。
他看見謝雲舟的衣袍,比往日還要紅,像厚重的血。
塵見月的目光再往上看去,他嘴唇有些紅,整個人困頓地支在桌上,有些倦怠的靡麗,往日披散着的一頭黑色長發,被整齊地梳了上去,紮了個高高的馬尾。
再往上……是後邊繡紅的鴛鴦帳。
塵見月像是睡夢中的人,被迎面的紅火燙灼而醒,模糊分辯不清東西。
他在想:謝雲舟在哪兒?他穿成這樣,是要和他成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