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花汁混着酒液,一點點滴落在地毯上。
雲山隻在遼冬的雪嶺,但四宗在人間各處都有據點。王都下翹瓦飛檐,百丈軟綢,把仙人都拉了下來,可花佩玉盯着那被碾碎的花,思緒卻到了這枝雪嶺梅的故鄉,雲山上。
他在想謝雲舟。
在洛城障霧中,他逼迫年少的謝雲舟仰起頭,用馥郁濃醇的酒水把他熏得兩頰通紅。
後來昏暗中,謝雲舟一劍切斷了他的靈脈,從他身上施施然起來,将沾血的衣袍丢在他臉上,漫不經心地說:“不是合歡宗少宗主嗎?這麼生澀啊。”
“在想什麼?”
一柄銀刀被放在了鋪着軟綢的桌上。
宮懷清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上,指節叩擊着桌面,發出又沉又鈍的聲響。他已經結道了,成了刀宗少宗主,現在隻剩下花佩玉還是大乘期。
他過不了道心這一關,那就無法結道。
“謝雲舟。”花佩玉抿了口酒。
“那你繼續想,他還沒有報複到你身上就慶幸吧。”宮懷清撥了撥桌上刀的刀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圍剿的都什麼下場。”
有些忽而退出了四宗,有些資曆略微年長些的,在無望淵也向謝雲舟下過手的,忽而暴斃而亡。
明明知道是謝雲舟做的,他們卻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迹,雲山上,隻有娆玉故作驚訝的一張臉:“四宗的年輕人們出了意外,來找雲山讨要做什麼?”
謝雲舟在面臨叩問,八方圍剿時,竟然還把那些人的面孔記得清清楚楚,事後一點點報複回來。
“啧,”花佩玉眯眼,“要不是你們喊我一聲‘小花宗主’,信不信他第一個殺的就是我?”
宮懷清不講話,沉着眉眼。
謝雲舟倒是沒有找過他麻煩,隻是前些年雲山相會,他也沒拿到過什麼好臉色。他轉了話題,道:“你還沒有結道?你們合歡宗的道,就這麼奇怪?必須玩弄幾個人感情才行?”
“那怎麼?叫我也去刀宗的流水瀑裡出刀三萬次?”花佩玉問。
四宗和尋常修士最大的區别,就是他們有固定的道心。
旁人是在結道境凝結出自己的道心,而四宗比他們簡單。——隻要到了那一步,接下宗門傳承下來的道心,就能登至結道之境。
晦朔的光中,宮懷清馬尾高束,抿着唇,鼻梁高挺,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陰影。
花佩玉盯着他看了會後,說:“懷清。”
“别這麼叫,雞皮疙瘩起來了。”宮懷清道。
花佩玉盯他半晌:“你知不知道,你長相就是謝雲舟喜歡的那種?”
從靈蝶帶來的隻言片語裡,最常和謝雲舟近身的弟子,塵見月,宮懷清都是這類長相,帶着淩厲的美感。
嬴安和花佩玉,生得太柔和了。
縱然覺得花佩玉狗嘴裡吐不出什麼象牙來,但是宮懷清還是轉過了頭,語氣是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急促:“真的假的?”
“真的。”花佩玉搡了他一把,“你矯揉造作點,把他勾引過來,我們一起伺候他。”
宮懷清話語一噎,狠狠瞪了他一眼,花佩玉已經擡起頭,有些舒懶地笑問:“你怎麼來了?”
眼上覆着白綢的人在昏昏燈火下,瞧見些溫潤風骨。
嬴安柔聲答:“‘代行走’要我留意飨樂宴中有沒有适合帶進明淨室中的人。”
他朝花佩玉走來時,恰有一對摟抱的難舍難分的修士撞到了他,嬴安說了聲“借過”。
花佩玉盯着他白色袖袍尾那點污漬,像是酒液灑在了那兒,還沒有幹,往日袍角袖尾平平整整的人,今天似乎格外狼狽些。
“你去哪兒了?”花佩玉問,他盯着嬴安被揉亂了的衣襟,忽而福至心靈,“我怎麼從你身上……聞到了一股謝雲舟的味道?”
嬴安的動作微微一僵。
該不會被他猜中了吧?花佩玉心道。
嬴安答:“對。隻是與他交手了,他在查明淨室。”
花佩玉正要接着講。
重重疊疊的漆金門被人一鞭子撞開了,女子紅衣飒沓,長鞭一口氣卷了幾十個人過來,她繞過雕镂的屏風,直奔向花佩玉,道:“花宗主!人都抓過來了!”
三人的目光全聚在她身上,紗川道:“三十一人,有些已經點通了,有些是凡人。”
一共有三十二人。
察覺到花佩玉的視線,紗川伸手将站在身邊的男子往後扯了扯,她已經将這人劃歸為自己了。但她身型相比起來,還是嬌小了。那帶着面紗的男子一雙上挑的桃花眼還是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花佩玉和那雙眼睛對視了三四息,對方朝他輕佻地眯了眯眼。
就在他覺得,下一秒就要勘破那人面紗下真容時,他眼睛忽而刺痛一瞬,那人身形變得陌生起來。
花佩玉總覺得他有些微妙的熟悉。揉了揉腦側,道:“行了,這種事情不用和我講。”
紗川勾着那男人的手把他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