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段話講完，塵見月才發現他的語氣急促又尖銳。謝雲舟有些意外地看着塵見月。他鮮少有這麼情緒外漏的時候。

“塵見月，我記得江家，當時你和我說，因為我道心不穩，你才可以恢複神智，你說——你有求于我，”謝雲舟倚在軟枕邊，含笑道，“那麼喜歡我？”

沒有什麼想求的。塵見月當時隻是随口講出來要謝雲舟放下戒備罷了。

若真所求，就是他這個人。

謝雲舟似乎猜得七七八八，他探身過來，笑吟吟道：“塵見月，要說當年，喜歡我的從雲山山腳可以排到洛城去，如今雖然落魄了，但還是有不少的，還有個符叙，他要是從雲山下邊再跑出來，不知道該怎麼磋.磨我呢。”

“要是别的，那就算我多嘴了，要是這個的話，塵見月，讓你排前幾個？”謝雲舟伸手戳了戳他胸膛，眼尾勾得跟個狐狸似的，潋滟撩人。

全都是些可以講給他，也可以随便講給别人的便宜話，謝雲舟根本沒把他剛才的話聽進去！

靠椅後的軟枕被撞出一聲悶響，塵見月直接壓身過去，用手掌蓋住謝雲舟下半張臉，道：“别講了！”

他另一隻手抱着謝雲舟後腦，隔着自己的手，吻上了謝雲舟。

他甚至不敢再貼近他，他的唇印刻在手背上，額頭相抵，塵見月的手微微發抖，像是雲山又铿然墜落，落在了他肩脊上，壓得人喘不過氣，隻有抓着謝雲舟的時候，那些沉悶和慌張才尋到一個依賴。

在無望淵，謝雲舟以為他失去了神智，因為傷勢不願走路，要靈奴抱起他的時候，塵見月心潮也如此洶湧。

他道：“就一會。”

他像是一株藤蔓，繞着謝雲舟，想把他全部都纏繞住，卻又顧及着他，隻能虛虛環抱着他，但脊背又繃直得厲害。

良久，他聽見謝雲舟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道：“塵見月，你該不會是後悔我拿了你的道心，準備來破我無情道吧？”

塵見月:……

浪蕩子就算帶着無情道，言行也都帶着不着調的撩人，分明對情意敏感，偏又在這個時候這麼遲鈍。

覆蓋在謝雲舟臉上的手移開，塵見月重新馴順地低下頭，露出半邊刻着桃花的側臉。道：“我的臉露出原樣了。易容掉了，你若要隐瞞我身份的話，還得改改。”

他眉鋒銳利，哪怕俯視也有些迫人，但抿着唇看謝雲舟，卻像收攏了獠牙。謝雲舟手指劃過他鼻梁，道：“不改了。”

“你這張臉，估計這幾天都要被人給看遍了，誰都知道我的靈奴是塵見月，還有什麼好改的？你要是嫌丢了面子，我可以說我強迫你的。”

手指用他的眉間描摹到眼窩，順着山根劃下時，塵見月一把抓起那隻手，放進嘴中輕咬出一道紅印，謝雲舟想抽手，塵見月抓得越緊，兩相拉扯，他在謝雲舟指尖留下一道帶着血痕的印記。

“你打我吧。”塵見月道。

誰要打他了？手指在塵見月肩上擦了下，拖曳出一道紅色血痕，謝雲舟道：“别真跟個狗一樣，咬完還讨着要人打。”

塵見月不聲不響靠坐在謝雲舟腳邊，等他慢慢調息，眉眼冷沉沉的，有一下沒一下敲着盈春雪的劍鞘。

直到樓觀序推門而進，闊别已久的二人目光相接。

霞光散去，滄浪峰的雪金光燦燦。

光暈把謝雲舟暈染得有些朦胧，他靠坐着，看樓觀序将他右臂的阙青劍取出，重新把劍骨接回去，靈火像流動的水，把兩處骨頭拼接在一塊。

在這過程中，幾人都靜默無言。

到了結道期，修醫毒的修士大約都不再是簡單的煉藥探脈了，除了煉丹，苦藥峰更有許多駭人聽聞的法子。

昔年曾有人帶一對姐弟來，要樓觀序用姐姐的命把衰弱的弟弟救活。樓觀序将姐姐的一身的骨頭都拆除而下，又接到弟弟的身上，等從苦藥峰出來的時候，姐姐隻餘下一堆碎肉，而弟弟根骨健全，活蹦亂跳。

可後來那個被救活的人卻殺死了他的父母，帶着禮金上了苦藥峰道謝。

原來當時樓觀序連着靈台元神都移過去了，将那姐姐的魂，也放進了兩個人拼湊出來的身軀中。逢人問起，他答：“是那家人診金給的不夠，所以才出此下策。”

任誰聽聞，都覺得如此修煉的人，應該性格偏執陰沉，可樓觀序不然，他溫吞好講話，在衆多長老之中，最好相處。

感受到謝雲舟目光的注視，樓觀序道：“雲舟，接回去了。不過換了條手臂，靈力運轉還會有些晦澀，之前托娆玉給你的藥是用來強行運轉靈力的，後勁也大，這幾天你怕是不能多動靈力。”

樓觀序輕輕勾過他的小指，道：“雲舟，叫我句師尊吧。”

謝雲舟沒有聽他的話，手放在阙青劍上，微微一彈，劍身就布滿了整一片裂紋。像是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延伸開來。

樓觀序的瞳孔縮緊。

八荒大能各有奇才，無論修為或高或低，但是醫毒最殺人于無形，有不少修士不遠千裡到雲山的苦藥峰，要和樓觀序結交一面。

素日除了靈草丹爐，樓觀序俱不收，後來他看謝雲舟玩心重，就将别人送來巴結他的東西給謝雲舟。天南地北難覓的珍寶，雖說華而不實，但是他的小弟子喜歡。

青城有人送了一塊上好的流光鐵，光暈流轉，如青山染雨。那時候謝雲舟正好厭煩了每日背靈草藥性，專修劍，樓觀序帶着這塊鐵去巨劍峰，委托人鑄造了“阙青”。

可現在，謝雲舟震碎了流光鐵。

謝雲舟問：“師尊，你當時眼睜睜看着沒有做錯一件事的我被押上白玉台，流離十二城，從我身上剝下骨頭，看我墜入黑崖，你當時在想什麼呢？”

霎那間所有言語都好像失去了意義，樓觀序隻能手無足措地僵立在那兒。

“之前說的話都是氣話，”謝雲舟笑着說，“師尊你對我的好我都記着呢。師尊看着精神不太好，回去記得找些降火藥。”

都修道了……怎麼會上火。

“如果不喜歡阙青劍的話，那就送去熔了吧，”樓觀序強迫自己的表情冷靜平緩，沙啞道，“雲舟，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