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葉公子送來的人,那我也就不多查驗什麼了,這就簽契吧。”
說話的是晁府中的官家之一,這段時間專門管新招仆役的事。他認得葉小暑,知道此人既與主人家有淵源,又是滄阆派的人,于是隻打量了雨馀涼幾番,問了雨馀涼幾句話,便拿出一張書契來讓雨馀涼填寫。
雨馀涼和葉小暑此刻待的地方是晁府後院的某處,葉小暑是帶雨馀涼從後院角門進去的,從走進晁府開始,雨馀涼就步步留心,從人到房屋布局,都不肯匆匆一瞥就放過。
雨馀涼将拇指從紅色印泥上拿起,随後在紙上自己名字的上方一摁。
先開始的時候,葉小暑見管家将書契拿出來,忙道:“徐管家,我這朋友是來做短工的,可别拿錯書契了。”
那徐管家靠在椅上,一手舉着煙管,一手食指點在那張紙上,眼睛半眯半睜道:“我給你們拿的書契,簽就行了。”
葉小暑還待說什麼,雨馀涼對葉小暑道:“沒事。”遂提筆在書契上寫字。
雨馀涼想的是,不管短契長契還是終生契,先進了晁府再說,等他想做的事做了,他随時都可以走,這紙書契倒也攔不住他。
雨馀涼按下指印後,徐管家一手去拿那書契,紙張有些薄,他抓了好幾下才抓起來,于是紙上留下了皺印。徐管家一邊将頭靠在椅背上看着書契,手中的煙管一邊噴出煙霧,将他的整張面容罩得雲裡霧裡。
為了順利進入晁府不引起懷疑,在來晁府之前,雨馀涼先把背上的兩把刀卸下,放在府外一隐秘之處,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武林中人。
一切妥當後,徐管家往旁邊叫來一個人,他看向雨馀涼,随後又轉過頭對那人道:“你将他帶進去,交給淮全調教。”于是雨馀涼與葉小暑道了别,手中抱着晁府下人的行頭,跟着那人一步步沿着夾道走向晁府深處。
在府中七拐八轉一陣,雨馀涼腳下是石闆路,路兩旁則是綠樹、修剪得整整齊齊的低矮灌木,時不時有一兩座房屋映入雨馀涼眼簾,此外還有池塘、假山,涼亭。
晁府比雨馀涼預想的還要大,不知走了多久,那人将雨馀涼帶到一處院落門口,雨馀涼透過院門看見裡面有一人背對門口站着,正指揮其他下人搬動花盆。
給雨馀涼帶路那人伸手在敞開的院門上敲了兩下,朝裡面道:“淮全,來新人了。”
起先背對他們那人轉過身來,他朝那人和雨馀涼走過來,打量了雨馀涼一番,道:“就是他嗎?”
帶路那人點頭,道:“嗯,交給你了。前頭還有好些事要做,大小姐又偏偏在這一兩日到,還得往那邊安排人手呢。”
淮全道:“這裡就交給我,你忙你的去吧。”
兩人對話時,雨馀涼眼睛便落在那名叫淮全的高等下人身上。這是個約莫三十幾歲的男子,不高,微胖,但神情甚是和善。帶路那人走後,淮全對雨馀涼道:“你叫什麼名字?”
雨馀涼道:“雨馀涼。”淮全比了個手勢,示意二人邊走邊說。
雨馀涼跟随淮全來到院中,淮全道:“聽你這名字倒不像貧苦人家的孩子,怎麼想到來做下人?”
雨馀涼一時沒想到好的回答,隻道:“身上沒錢了。”
淮全也沒再多問别的,對雨馀涼道:“他們既然将你交給我,你就跟着我好好幹。整個晁府都是夫人在打理,夫人性子和善包容,晁府給下人的例銀不算少,對待下人也不怎麼嚴苛,你隻要不犯盜竊主人财物這類過于出格的錯誤就好。”
雨馀涼道:“好的,那麼……淮全大哥,我平時要做些什麼呢?”他在心内祈禱不要是那種忙得飯都吃不上一口的活,倒不是真的怕吃不上一口熱飯,而是擔心那樣的話他就沒有多少做“别的事”的時間。
淮全道:“現在這段時間沒有固定讓誰做什麼活,每天都有各種新的事等着人去做。”
這個回答有點模糊,雨馀涼有些不安,同時心想:“還真得随機應變了。”
淮全道:“馀涼,你先去把衣裳換了,一會我帶你熟悉熟悉晁府的布局,這樣如果之後有讓你跑腿的活,你也不至于找不着地方。”
雨馀涼聽淮全說要讓他熟悉晁府,正求之不得,忙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換上晁府下人的衣衫後跟随淮全出了院子。
淮全一邊帶雨馀涼在晁府中繞來繞去一邊跟雨馀涼介紹各處所在,雨馀涼在心中默記,同時他也有了充分的東張西望的理由,便趁此機會四處搜尋着有着魁梧身材的大漢的身影。
來到一座院子前面時,淮全沒帶雨馀涼走進這院子看了,他對雨馀涼道:“這裡是大少爺的住處。”
雨馀涼一下将淮全口中的“大少爺”和葉小暑口中的“天之驕子小掌盟”對應上了,随後他問:“大少爺?難道還有二少爺三少爺不成?”
淮全面上突然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他猶豫了半晌,還是低聲對雨馀涼道:“是有一個二少爺,但……老爺不願認這個小少爺。馀涼,以後在府中一定要慎言,決不能稱那位小少爺是少爺,也不能說他跟老爺的關系……唉!總之,不要提那位二少爺就對了!而整個晁府中,除了大少爺和那位……二……”他本就在低聲跟雨馀涼說話,此刻又把聲音壓低了些,“二……二少爺,再沒有其他少爺了。”
雨馀涼看淮全以這副模樣跟他提起那位晁府二少爺,不由得感到好奇。随後一轉念,又覺得此事跟自己無關,他點頭道:“淮全大哥的話,馀涼記着了。”
之後淮全又帶雨馀涼走到了廚下,雨馀涼見裡面極寬敞,跟普通人家狹窄的廚下完全不同,裡面坐着幾排女子,各個年齡都有,雨馀涼粗略估計有幾十個,這些女子都在做着同一件事,便是給雞拔毛,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來将已經拔好毛的雞拿走,而旁邊的大桶裡裝的則全是沒有拔毛的雞。
雨馀涼已經有些預料到之後的宴席規模有多大了。
繼續跟在淮全身後,來到一處花園中,雨馀涼看見好幾棵樹旁都搭了梯子,晁府下人正在給花園裡的這些樹挂上五彩玻璃球、各色花燈,正當雨馀涼滿眼花團錦簇、眼花缭亂時,淮全突然一扯雨馀涼,同時他的聲音傳入雨馀涼耳中:“夫人來了,快行禮。”
淮全、雨馀涼,以及花園中的其他下人皆站在道路旁邊,衆人将頭低着,花園中一時安靜下來,唯聞環佩叮咚聲響。
一道女子聲音傳入雨馀涼耳中:“這些花燈别隻挂一個高度,要錯落有緻些才好。”旁邊傳來其他人的聲音:“是,夫人。”
雨馀涼低着頭,卻擡起眼皮,斜眼偷觑這位晁府女主人、水西掌盟晁遊的夫人。見到真人後,他心想果如淮全所說,這位晁夫人看上去極是親善。晁夫人約莫四十多歲,但并未發福,體格纖秾合度。她生了一張圓臉,臉上并未怎麼化妝,但笑起來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晁夫人經過雨馀涼身前時,雨馀涼趕緊收回目光,隻看到绛色的衣衫從自己跟前移過,裙裾随着走路的動作左右擺動。在晁夫人就要完全從雨馀涼身前錯開時,有一名下人向晁夫人走去,道:“夫人,大小姐明日就到,範管家問到時要不要派人去城門口接。”
晁夫人沉默片刻,轉着手中剛摘的一朵粉色重瓣菊道:“大小姐的事,他倒是上心。蟬兒說不定根本不想看見我們這些人,但不去接吧,又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到老爺跟前告狀,說怠慢了他的女兒。你去跟範管家說,派幾個穩妥的的人将這事辦了,明天務必将晁家大小姐穩穩當當地接到府裡來。”
那名下人道了聲“是”便急急去了,晁夫人也帶着身後侍女離開了花園。
雨馀涼這才将頭擡起來。
待走遠後,他才問淮全:“大小姐已經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