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貪婪的,吃過甜味之後,再去嘗試過去的苦會覺得格外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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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記憶儲存在大腦中,在現實生活中無法被回憶起來的情況,通常被人稱之為遺忘。
與其說那部分記憶是被遺忘在了時間裡,不如說是被大腦忽略在了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裡,覆上了厚厚的灰塵,埋藏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比如說從嬰兒時期開始的某天就沒有再見過的母親,面容在時間的流逝中被模糊得隻剩下輪廓。
沒有留下一張像樣的家庭照,也沒有在這個家裡留下任何的蹤迹,甚至連記憶裡一個像樣的色塊都沒有。
……
虎杖悠仁,原仙台杉澤高中普通高中生一枚,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誤食詛咒之王的手指,現如今的宿傩容器,東京咒術高專在讀學生,同時是咒術界的重點看管對象,目前的監護人是五條悟,喜歡的類型是高個子屁股大的女生,比如詹尼佛·勞倫斯。
以上是從虎杖悠仁本人的自我介紹中總結出來的信息。
進門沒多久,老實巴交的虎杖悠仁就把自己的事情從頭到尾倒了個底朝天,雖然宇智波斑覺得最後一條不說也可以,但是從宇智波神奈的反應來看,這家夥的确沒有說謊。
“不挑食也不是什麼好習慣。”宇智波神奈來了一句不鹹不淡的吐槽。
“……對不起。”
虎杖悠仁老實巴交地道歉,可憐巴巴的樣子活似一隻耷拉着耳朵的小老虎。
“所以你活該被宿傩玩弄。”
宇智波神奈壓低了眉梢,眼眸溢出的寒氣活似凜冬漫上刀刃的霜花一樣冰冷。
她太了解宿傩了,那是個見不得别人好的王八蛋,不倒騰點什麼事兒來心裡就不舒坦,肆無忌憚地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衆生的哀嚎和滿地的血腥中。
同他較量不适合擁有太高尚的道德和堅持,無非就是一場誰比誰混蛋的較量罷了。
“……對不起。”
十五歲的男孩在心智和惡劣上完全敵不過披着少女皮囊的千歲老妖,虎杖悠仁的粉毛腦袋耷拉得更低了,看這架勢恨不得地闆上有個縫,他好把頭埋進縫隙裡。
宇智波神奈垂眼看着那頭櫻花一樣柔軟的頭發,越看越覺得羂索是在造孽。
又或者,禍根是在過去那些被人遺忘的歲月裡埋下的。
……時間,遠在她誕生的那個年代之前。
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垂下眼簾,挂在鼻梁上的小墨鏡的金屬邊框上泛着金屬色澤,黑色的鏡片遮掩住蒼藍的瞳孔。
夏季的蟬鳴被隔絕在玻璃窗外,高懸的太陽迸射出刺目的日輝,室内的溫度無端端地開始下降,無形的涼意從空氣裡滲出。
指尖在眼尾流連,指腹貼着皮膚摩挲,霜雪一樣素白的眼睫薄薄如半垂的蝴蝶翅翼。
内心的煩躁像是不斷朝着水面蜂擁而出的泡沫,她下意識地用手指摩挲自己的眼皮,手指越發的用力,幾近要摁爆自己的眼球,卻被人抓住了手腕。
被束縛的感覺順着皮膚貼緊的地方傳來,宇智波神奈下意識地擡頭,發現捏着她手腕的人是宇智波斑。
視線猝不及防地撞進蒼藍色的眼眸裡,像是撞進了能将光線都吞噬得一幹二淨的黑洞,被卷起的星辰碎片溢出璀璨亮麗的光芒,直視那雙眼睛的時候,誰都會忍不住晃神。
濃密的眼睫擡起又垂下,像是白色的蝴蝶扇動翅翼,瞪大眼睛的樣子活似一隻無辜的貓。
捏着她手腕的手慢慢松開,宇智波斑松開了手,“松手,奈奈。”
宇智波神奈眨了眨眼睛。
被擦得光潔平滑的電視機屏幕倒映出挂在牆上的筆畫,廚房裡沒有擰緊的水龍頭往下滴着水,砸進水槽的水珠破碎成細膩的花。
蒼藍色的眼眸轉動了一下,視線重新落到了坐姿拘謹的男孩身上,胸前的漩渦紐扣在視線裡放大,清楚地映在視網膜。
——也許應該去一趟東京咒術高專。
……
晃眼的日光在地平線上墜落,涼風穿過公園密密麻麻的枝葉,濃重的夜色悄悄漫上城市,身形纖細的野貓踩着柔軟的肉墊穿過大街小巷,24小時便利店的燈光淋淋漓漓地潑灑在街道上。
飛蛾煽動翅膀撲上路燈,燈火裹着鱗粉散落的時候,輪胎碾過平整的柏油馬路,發動機轟鳴聲在夜空中熄滅,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
駕駛座的車窗慢慢地搖下來,鼻梁上架着厚重眼睛的輔助監督轉頭看向被埋藏進夜色裡的角落,黑暗裡溢出金屬冰冷的光澤,男孩的身形鑽進了燈火裡。
“伊地知先生!”
對方隔得老遠就看到了他,興沖沖地朝他揮手。
哒哒哒的腳步聲響起,伊地知的雙手扶在方向盤上,“辛苦了,虎杖同學。”
輔助監督對這個陽光灑脫的孩子非常有好感,再加上這些天的接觸,好感度随着時間的積累飙升的同時,兩個人的關系逐漸熟稔起來。
“五條老師在嗎?”虎杖悠仁踮起腳尖,還試圖将自己的粉毛腦袋塞進車窗裡。
“五條先生正在出差。”伊地知中規中矩地回答,“虎杖同學是有什麼問題嗎?”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虎杖悠仁撓了撓臉,末了又開口,“我可以帶一個人進高專嗎?就一個。”
“這……”伊地知猶豫了,畢竟咒術高專不是普通人能随意進出的地方。
“拜托拜托。”虎杖悠仁雙手合十,态度誠懇,“她也是術師,和五條老師認識。”
話一落音,瘦削的身形從陰影裡鑽了出來,對方穿着寬松的紅色衛衣,上面印着一隻白色的兔子,兔子的兩隻耳朵高高翹起,巴掌大的小臉被擋在鴨舌帽的陰影裡。
伊地知頓了頓,而後看到了跟着小姑娘走出來的青年,支棱起來的發梢尖銳桀骜。
同款的衛衣,色彩豔麗的衣料穿在他身上仿佛塗抹着鮮血,從對方出現開始,盛夏夜晚的空氣冰冷得仿佛是要滲出金屬一樣的冰冷來,無端端地讓人手腳發涼。
視線無意間落到了駕駛座上的輔助監督上,沒有做過多的停留和關注,宇智波斑就移開了目光,鼻梁上的金屬邊框淌着亮麗的燈光。
宇智波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怎麼放心,無論是對被關在虎杖悠仁身體裡的兩面宿傩還是吊兒郎當的咒術界最強,“出現問題馬上聯系我。”
宇智波神奈點點頭,“老熟人叙叙舊而已。”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宇智波斑皺了皺眉頭。
“那家夥的心思挺單純的。”宇智波神奈聳了聳肩,“否則也不至于因為看不透人心把自己關在結界裡一千年。”
宇智波斑擰起來的眉梢動了動,宇智波神奈擡起手臂,手指點在男人褶皺的眉心,“垃圾過了一千年都是垃圾,即使換掉了好幾批。”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回來我想去竹下街吃可麗餅。”
擰緊的眉頭松動起來,連帶着冰冷的氣息也緩和起來,宇智波斑看着小姑娘扭頭鑽進了打開的車廂,車門在眼前緩緩合上,發動機的轟鳴斷斷續續地響起,車軸轉動起來,亮起的車燈一路碾過漆黑的路面。
宇智波斑目送着黑色的轎車一頭紮進無邊無際的夜色,懸在頭頂的路燈溢出柔軟的燈火,飛蛾煽動翅膀,抖下大片大片的鱗粉宛若光影的碎片。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明明她在的時候也沒有說太多話。
……
放在車前窗前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聯系人頁面上備注的人是五條先生,伊地知捏着方向盤在和五條悟聯系,目光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往後座看。
女孩的頭發綁成高高的馬尾,巴掌大的臉擋在壓低的鴨舌帽帽檐下,乍一看像是個尋常的鄰家小女孩。
伊地知還注意到小姑娘背後的衛衣兜帽趴着一隻狐狸,即使在光線昏暗的路燈下,紅豔的尾巴尖也格外紮眼。
“莫西莫西,伊地知。”
熟悉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伊地知收回了落在後視鏡上的目光,注意力轉頭集中在電話上,這邊也很令人頭大。
伊地知吞了吞口水,慢慢開口,“五條先生,事情是這樣的……”
簡單解釋完事情後,電話另一端的人奇妙地陷入了沉默。
平時過分煩人的家夥突然安靜下來,怎麼都會讓人覺得不自在,何況這個人還是喜怒無常的五條悟,伊地知捏着方向盤的手指忍不住收緊,試探性地開口。
“五條先生?”
呼呼的風聲順着車窗滲入車廂,被栅欄阻擋在高速公路外的蔥茏植被簇擁在一起,扭曲的枝桠顯得格外詭異,宛若從浮世繪裡走出來的妖魔。
輔助監督好半天才從電話裡再次聽到上司的聲音。
“那就讓她去不就好了?”五條悟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并且顯得格外歡快。
氣氛越發的詭谲,車窗外的風聲貼着車身擦過,穿過隧道的時候拉扯出呼呼的風聲,铮亮的車燈映出隧道的石壁和管道。
伊地知心裡有些忐忑,“校長那邊……”
“沒關系沒關系。”五條悟的聲音透着歡脫的氣息,“夜蛾會非常歡迎她的。”
“話說起來,隻有一個人嗎?她身邊有沒有跟着一個有奇怪劉海的小白臉?”五條悟的聲音顯得迫不及待。
“隻有一個人。”伊地知說。
“嘁。”話筒裡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末了還不忘出言嘲諷某人,話裡夾槍帶棒的,“果然是做了虧心事的人,連去高專的膽子都沒有。”
伊地知:“……”
“那麼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把她帶到高專裡來喲。”五條悟說,“記得給我帶伴手禮~”
伊地知還想說些什麼,到嘴邊的話還沒有吐出來,對方已經幹脆利落地把電話掐了,徒留社畜在風中崩潰。
伊地知:“……”
這三更半夜的,我上哪兒去給你整伴手禮?!
伊地知捏着方向盤把快流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重新整理好心态,擡起眼皮,目光重新落到後視鏡上,透過光潔的鏡面同後座上的人對視。
“麻煩您去一趟咒術高專了。”輔助監督禮貌地說。
坐在後視鏡上的人擡起下颌,帽檐的陰影一點點褪去,露出那雙格外紮眼的蒼藍色眼眸,素白色的頭發讓人想到凜冬時節從樹梢上垂下來的霧凇。
“我突然想吃喜久水庵的毛豆生奶油大福。”對方咧開嘴,露出小巧潔白的八顆牙齒。
高度相似的發色和瞳色,輕佻的語氣熟悉得讓伊地知手指顫抖,對方活似個女版的五條悟,“那就麻煩你了,伊地知。”
戰栗的感覺順着尾椎竄上腦門,伊地知吓得要死,一腳踩上油門,輪胎擦着路面尖叫,汽車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輔助監督眼淚流個不停,内心一路哀嚎,黑色的轎車碾過高速公路,一路狂飙。
……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建校時間在江戶時代,學校内部大多數的建築物從江戶時代保存到現在,大多數都是具有非常巨大的研究價值的文物,可惜不對外開放。
日本唯二的教授咒術的宗教學校,比起京都咒術高專,東京咒術高專的校齡要更年輕,無論是在做法上還是在年齡上。
兩所高專的雛形都是平安時代的陰陽寮,陰陽寮收納實習的陰陽生,教授通靈人天賦的孩子陰陽術,高專接收實習的咒術師,并教授對方詛咒。
江戶時代過去後的幾百年,高專内部的建築出現了部分的改動,但是外觀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連帶着内部的結界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被裹在夜晚和蟲鳴的鳥居鮮紅如血,綿延向前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妖怪,宇智波神奈站着覆滿青苔的台階上,轉頭眺望綴滿燈火的東京,像是群星墜入了人間一樣的美麗景象。
目光停留片刻就被收回。
宇智波神奈熟門熟路地往裡走,虎杖悠仁踩着台階跟了上去。
“你好像對高專很熟悉。”虎杖悠仁有些好奇,“之前來過這裡嗎?”
“選址的時候來過。”宇智波神奈雙手抄在衛衣寬大的口袋裡。
虎杖悠仁沒有反應過來,本能地覺得這句話有些怪異,一時間卻又想不清楚怪異在哪裡,回過神來宇智波神奈的聲音穿過夜風和樹桠,從夜空的另一端傳來。
“你要在原地看星星嗎?”
虎杖悠仁傻乎乎地擡頭,遠方高樓矗立的城市明亮如群星,被工業時代污染的夜空卻漆黑無光。
……
江戶時代的禅院家風光一時,家主是京都唯二兩位的特級咒術師之一,同時在朝廷擔任正三位的大納言,按照品階,官位僅次于當時的太政大臣,按照實際情況,實際的話語權甚至要蓋過當時的太政大臣,是真正意義上的權傾朝野。
喜怒無常是朝廷上下對那個人的認知,恣睢暴戾的性情讓所有人都敬而遠之,包括禅院家内部。
放眼整個咒術界,就一個不要命的五條家主敢跟對方對着幹,說着說着話突然對噴兩句是常有的事情,認識多年沒直接打起來完全是因為有個家主的偶像包袱。
她原以為這樣的情況會一直持續到她死去,然後五條奏順理成章在她墳頭蹦迪,親自慶祝隔壁的死對頭噶了,完全沒有想到在籌備修建東京咒術高專的時候,五條奏破天荒地贊同她的想法,在早朝上當着所有公卿貴族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過也并不意外,五條奏就是這樣的人,曆代的六眼都是我行我素的主。
地址是她和五條奏一起選出來的,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個那個年代爛橘子的手無法伸過過來的地方,同時是天元結界核心所在的江戶城,也就是現在的東京都中心千代田區的郊區。
——琉華,你不喜歡禅院家,也不喜歡任何的咒術世家。
——我一直很想和你認認真真地打一架,不是過去的那種小打小鬧。
——這個時代能與我匹敵的人,隻有你,禅院琉華。
從戰國末期一直活躍到江戶時代初期,拟定的計劃還沒來及得及進行細化,兩個人就被衆人推到了天皇面前的擂台,那份粗糙得跟草稿沒有什麼不同的手稿就這樣被扔在了禅院家書房的角落裡積灰。
死去的第二十年,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在東京都中心千代田區建立,當時的京都咒術高專已經是公認的咒術師聚集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學府稚嫩得像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顯得弱小又不堪一擊,五條家卻莫名在它身上傾注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無論是結構還是内部分布的結界,和她起草的計劃有非常高的相似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