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吾,這座城堡,該不會是你家吧......”她以為她已經免疫了,可是看到眼前甚至需要過吊橋才能到的林中城堡還是被驚呆了。
“很驚訝?這裡之前被一群外人霸占了,不過後來已經解決了。”
“這就是所謂的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吧。說起來,這裡是英國,那豈不是King of Kingdom嗎,哈哈。”七海突然想到了這一形容,笑得有幾分促狹,少年聞言勾了勾唇,确實是“老虎不在家”。
巨大的雕花木門被推開,兩人步入城堡内。
高高的穹頂下是有些陳舊剝落的牆壁,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泥土氣息和些微的木頭味。
内部似乎已經被打掃過了,陽光透過彩窗在地毯上投射下七彩的影子,漂浮的粉塵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多。
牆上的壁燈散發出熒綠色的幽光,映照得室内的氛圍有些陰森,這裡就像是影片裡才會出現的古堡,恢弘,神秘,厚重,仿佛每一磚一石都承載着過往歲月的重量。
唯獨,不像一個溫馨的家。
今天已經是平安夜,一路驅車過來,街邊皆是張燈結彩,紅紅綠綠,聖誕元素的裝飾品大搖大擺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整個倫敦洋溢着聖誕氛圍。
可是這座城堡周圍别說聖誕氛圍了,人氣都沒有一點。
上一層樓梯,七海又愣了愣,“這裡居然還有室内網球場......”而且還被鐵栅欄擋住了,明明是個網球場,卻有點像監禁的地方。
“本大爺和你一樣,也是從小就開始打網球了。”
往側邊走到盡頭,是一間巨大的圓拱形藏書室。放眼望去,藏書量之大,目測可得的年代之久遠,恐怕,說是某所老牌名校的圖書館也不會有人懷疑。
書架邊的移動扶梯一直攀升到接近穹頂彩窗的地方,有恐高症的人是決計爬不上去的。
再往高處走去,少年推開了一間雙開門。
“這裡,是本大爺以前的卧室。”
這件房間的布置,和他的那間大平層公寓裡的卧室好像。
酒紅色墜着金穗的床幔籠罩下,酒紅色的床品和月白色的床單,牆邊展示着英式茶具的胡桃木櫃子,牆上的油畫,沙發上的帕丁頓熊玩偶,高桌上的塔橋模型......
迹部景吾似乎看透了她心中的疑惑,解答道:“本大爺在日本本家的卧室是仿照着這件卧室來的,那時候本大爺才剛來日本,還不習慣,所以父親母親就為我複現了這裡的住所,你住的那個地方也一樣。”
她本為着寵愛他的雙親們而感到高興,轉而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這裡廢棄了這麼久,看來他的父母如今也不住在這裡了,那麼過去呢?
“景吾,你小的時候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他漫不經心地答道:“父親母親當然也會在,還有仆人和管家,隻不過他們大多數時候也在忙自己的工作。”
她陷入了沉默。
沿着旋轉樓梯往上,他們終于走到了城堡的最高處。這裡離溫布爾登賽場不遠,站在城牆邊能夠俯瞰到那片在冬季有些泛黃的綠草地。
她或許是有幾分羨慕的,羨慕他隻要願意,随時都可以看到溫網的賽場。可是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難過。
那天見到了他的母親,她能夠感受到,他有疼愛着他的媽媽,相信他的爸爸也一樣,否則他不會成長為這樣自信張揚的人。
可是他的童年,依然是沾染上孤獨的。
相比之下,無論是上輩子的自己,還是這輩子的自己,她的童年很幸運地一直有親人陪在身邊成長。
七海一直沉默不語着,突然被摸了摸頭。“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走下城堡,坐上來時的遊艇,又是水路轉陸路,他們到達了英國的一處街頭網球場。
英國的冬日帶着潮濕的冷氣吹過,發黃的球網微微晃動着。這裡的球網已經有些破爛了,幾處縫線斷開垂落着,硬地上滿是網球砸出的劃痕。
“這裡,是本大爺讀小學的時候經常來打網球的地方。”
迹部景吾雙手插兜,擡着頭仰望着虛空,他的目光深邃悠遠,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那時候,周圍的同齡人打得球遠勝于我,我的球路和作戰技術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在那樣的情況下,本大爺能做的,隻有看穿對方的弱點,瞄準弱點不斷進行打擊。”
“那是我選擇的路。”
七海再一次失語。
她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是讀小學的時候,也應該是樣樣都拿第一,網球是更不在話下。卻沒想到,原來,他也有一次次被打擊,一次次遭受挫折,一次次失敗又重新爬起的時候。
更何況是在異國他鄉的亞洲面孔,她十分清楚,種族歧視從來不曾消失過,他一定也曾經曆過同齡人的譏諷,甚至霸淩。
那樣幼小的年紀,父母的陪伴又時常缺席,還有周圍人的打擊......他所承受的,比她想象得多得多。
不如說,他一直在遭受着挫折。就如同勝者是冰帝這句口号,他一次又一次地喊出,卻從未實現過。
她也曾偶爾閑着無聊翻開過他房間書櫃裡的莎士比亞戲劇——
I am not what I am.世人所知道的我,并不是實在的我。這句《奧賽羅》裡出現的台詞,本是伊阿古用來自嘲自評。
可如今想來,刨除語境,好像也映照着她。
她是庸俗的世人,過去,隻看得到俗世裡的他。
如今,她才發現,重重枷鎖與重重困境下,他卻依然活得這樣耀眼奪目。
迹部景吾,你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回過頭想想,她的想法卻很自私。雖然嘴上說着是為了實現他的網球夢,所以希望他留在日本,但是,他的家族,他背負的另一頭重擔她卻沒有更深地考慮過。
少女站到了他面前,面色突然變得極其認真嚴肅,視線銳利:“呐,景吾,你的家人讓你來英國留學是為了做什麼呢?”雖然她心中已有了大緻的答案,但是她還是想認真确認一次。
迹部景吾目視着她,平靜作答:“學習家族産業經營,建立維系在英國這邊的商業人脈。”
“伊頓公學或者哈羅公學嗎?”她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嗯。”
她追問:“如果留在日本,這些要學習的内容要建立維系的關系,會有更多的阻礙,更難達成,對嗎?”
迹部景吾罕見地沉默了。
她看他的眼神又堅定了幾分:“迹部景吾。”她又喊他的全名了。
她緩緩開口:“我想,過去,是我着相了......”
“網球在哪裡不能打呢,我們的俱樂部,我會留在日本好好經營,留在冰帝高等部的人,我會盡力照看。
我現在有法國隊顧問的身份,從法國來一趟英國也并不麻煩,到時候我會盡量抽空來英國指導你。
日本這邊有我在,你放心吧,所以......”
她的語調輕緩,少年的眉頭從逐漸鎖緊再到逐漸松開。他有些愣住了,他好像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七海的嘴角漾起一抹淺笑:
“從中等部畢業以後,你去英國吧。”
或許這對于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不要留下來了。
去開創屬于你的新世代吧,迹部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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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聲對箭說——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