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子補充道，像神探審問犯人的樣子，“然後你今天中午也沒跟他們一起吃飯，打飯的時候，岩泉同學都看了你好幾次，你就這麼側過頭，”她學着我中午的樣子，“長發一遮，誰也不愛。他看了你一會，然後就跟及川同學一起離開了。”繪理下了最終結論，“老實交代，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了！”

一時間三雙眼睛都盯着我。我卻低下了頭。

看着自己已經略有曲線的身體，我小聲道：“我隻是突然覺得，我是個女孩子啊。”

“哈？”

在她們不解加驚詫的眼神中，我傻笑了一下，“就是突然覺得，我一個女孩子，總跟小及他們兩個男生在一起，好像有點奇怪。”

“這發言，我的天啊，公主你才意識到這件事嗎。”沙耶子看上去很震驚，而繪理則恍然大悟的點頭，她小聲說“不過如果是小美，這種情況就意外合理了起來”。

我心裡清楚，這隻不過是借口。

自從那天在更衣室聽到他們可能跟井上的事情有關，我就下意識的在躲着兩個幼馴染。

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們，于是很沒勇氣的逃跑了。

“不過，小美，這樣真的好嗎……”隻有鹿暮有點為難的看着我，“不是馬上要跟白鳥澤打練習賽，這樣真的沒事嗎……”她毫無疑問指的是及川徹和岩泉一的狀态。

“不用這麼看重我了，”我下意識道，“别的事情我不敢說，但是在球場上，他們絕對會全力以赴的，不會被任何事情影響心态。”

我垂下眼睛，小聲補充了一句：“畢竟在北川的時候，小及他，因為我在球場上礙事了，他會直接讓我站遠一點。對待排球，他們會比任何事情都要認真。”

“所以不用擔心，”我安撫的看向鹿暮，“白鳥澤一戰，他們會全力以赴的。”

“我，我是在擔心你啊，你的眼睛從早上就好紅，”我才發現從剛才開始鹿暮就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我趴在桌上又遮住了眼睛，隻聽見她聲音中滿是擔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昨天在學弟面前哭鼻子了。這種話我怎麼也說不出口，就在這時，我收到了及川阿姨的消息。

“小美，今天晚上可以來一趟及川家嗎。”

而她從沒這麼簡短的給我發過消息，開篇的噓寒問暖消失了，隻剩幹巴巴的話，像是命令。

我突然有些不安，第一時間先給入畑教練請了假，但出乎我意料，那邊異常爽快，馬上白鳥澤練習賽，他顯然對我期望更多。但現在卻這麼輕松的放人了。

他甚至囑咐我先辦好自己的事，排球隊這邊不用擔心。來不及想那麼多了，我已經來到及川家門口。

而這一次，沒有人來接我。

我在門檻前停下，輪椅無疑是跨不過去的。我需要有人來扶我……或者從後面推着我上來。

而及川阿姨打開了門，就這麼看着我。我下意識攥緊了裙擺，我朝她低頭，然後凹起一個微笑，“阿姨好。”

“小美，難為你從學校又過來一趟，事實上，阿姨确實想找你聊聊，”阿姨依舊和藹的看着我，“先進來吧。”

我停在門口，咬着嘴唇。

事實上，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她像是沒意識到我的困境。我看見了門裡的景象，及川叔叔好像也在家，我看到那副全家福被重新挂了上去。

中間的及川徹的臉青澀而稚嫩，看上去并不開心，他旁邊的及川阿姨卻笑的溫婉，那雙手穩穩的放在及川徹肩膀上，卻像是無聲而穩定的控制。

“你是在找阿徹嗎，那孩子，我們明明不支持他打排球的，最開始讓他上排球課，也隻是當做興趣班，但誰知道，那孩子越大越入迷了，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放在排球上……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他才好，你看，像現在這個時間，原本他應該回來，他父親難得出差回來，應該一家人團聚的時候，他卻還顧着學校的部活。”

及川阿姨臉上卻有些驕傲，“但是阿徹很優秀呢，即使是練着玩的排球，也獲獎了，所以我們也就這麼随他去了。”

說着，她笑着看向被門檻攔住的我，聲音依舊溫柔。

“有些事家長是管不住的，但有些事，家長還是可以管一管的，你明白嗎，小美？”

我感覺後背和臉頰燙的像是有火在燒。

我知道現在是下班的時間點，我聽見了隔壁有開關門的聲音，我甚至知道旁邊那戶人家的男主人進門前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我想要進門，我想求及川阿姨幫忙推一下我的輪椅，我就可以進門了，可以擋住那些掃視過來的視線。

但我在她那樣的笑容下，終究沒有說出口。終于，她溫柔卻遲緩的開口道，“前幾天，教導主任給我打電話了。”

“他說你們在學校，你和阿徹和小一，一直在一起，從每個課間，到午休，到放學……他們甚至會送你回家，是嗎？”

我沒法不點頭，幾乎是在那樣溫柔卻令人窒息的視線中，我感覺自己脖子變得僵硬。

“小美，阿姨相信你永遠都不會撒謊，你是個好孩子，”及川阿姨保養姣好的臉上依舊維持着笑容，“隻是，阿姨很抱歉你的腿……阿姨知道你是為了阿徹，但這是不一樣的，阿徹他，很優秀……”

我低着頭一言不發的聽着，我突然不想進門了。直到聽見她那句輕描淡寫的“醫療費不是我們一直在墊付嗎”，我才猛地擡起頭，慌忙解釋道：“阿姨，醫療費我都會還給你們的，我還有……”還有很多錢。

她卻笑着搖搖頭，“不是錢的事情，我們當然希望你健康的，但是，在醫學層面，這确實很難。但是，還有人健康着……不是嗎？”

我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她指的是及川徹。

雖然我的腿不能走了，但是及川徹還可以自由自在的跳躍、奔跑，他的未來熠熠閃耀，他應該成為令父母驕傲的孩子，而不是身邊始終跟着個累贅。

耳旁及川阿姨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卻像是一隻手掐的我緩不過氣，“我不希望他打排球，我更希望他成為公務員，那種體面的職業。運動員的體育生涯并不長久，甚至還伴随着傷病……我和他的父親，都不希望他做那種事情。但是，那孩子脾氣越來越倔了，隻有這件事，他始終不肯妥協。”

“但現在，不肯妥協的事情……似乎還要多一件，”及川阿姨看着我，眼中似乎閃過什麼，“我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做家長就是這樣的，隻要為了他好，即使被孩子怨恨，被孩子不理解，但是他終究會理解。”

我聽見及川叔叔匆匆趕來的腳步聲，他皺眉頭看我們，然後責問及川阿姨為什麼不讓我進來。我看見及川阿姨像是後知後覺般捂着嘴巴，像是她忘了。

然後及川阿姨則笑着問我不會責怪她吧，我也笑着搖了搖頭。隻有及川叔叔圍着我很開心的樣子，他叨唠着小美你應該多來我們家啊，我那個笨蛋兒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很想讓你來呢。

“明明在别的事情上敏感又尖銳，有的時候一句話就能把孩子他媽怼的氣死，但是對你的事情，好像從來沒有直白的表達過哦，”及川叔叔沖我猛眨眼睛，“叔叔很歡迎你來呢，無論現在還是以後，就算是十年後你住我們家……哦，前提是你們要先結婚哦，嘿嘿嘿。”

他拉開了門，然後從後面推住了我的輪椅，我聞到了屋裡濃濃的飯菜香味，很濃郁，是我喜歡的咖喱味道。及川叔叔在我耳邊很歡脫道，一點不像個穩重的中年男人，“我還記得哦，小美最喜歡吃咖喱了吧，我難得回家，今天又知道你要來，當然要露一手，對了，這個時間，阿徹應該也要回來了吧……”

我聽到了腳步聲。

不知為何，所有聲音都在離我遠去。及川阿姨那微簇的眉頭似乎也在遠去，我隻聽見那沉穩的腳步聲。

一如既往，但似乎看到了這邊的場景，那腳步聲變得雀躍了，像是鞋底藏了隻不安分的小雀，催促着主人趕緊往這邊走。我看見及川阿姨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了，及川叔叔也朝那邊揚起臉，隻有我沒有回頭。

“小美……”我隻感覺背後有人聲音很小的叫我，卻藏着不可置信。但那雙手已經不容置喙的從及川叔叔手中接過我的輪椅，他似乎笑了，喊了我聲小美，似乎終于捉到了我。

“及川叔叔，及川阿姨，我來是想說……我以後不會再麻煩及川徹了。”我努力忽略後面的人。

我知道及川徹站在我身後，但我依舊繼續道。

“我……因為，我不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