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蹭了蹭聞霄的臉,溫順地低下身子。
她把祝煜扶上白鹿,撿起地上的刀,葉琳也騎上馬,二人一同奔下土坡。
陣法轉眼到了第三重,濃雲開始遮天蔽日,最後一絲日光被遮蓋住的時候,天地陷入了可怖的黑暗。
士兵們開始慌亂,四處都是水聲以及人們的驚呼聲,他們互相看不見,又怕被京畿殘軍捅刀子。
聞霄抱着小白的脖子,一路摸黑騎,小白也看不見路,不知踩錯了什麼,身子劇烈搖晃幾下,差點翻進水裡。
就在這時,遠處不知何物散發起了耀眼的光芒。聞霄眯縫着眼望了過去,竟看到一座金光閃爍的城。
好似愁苦海之上浮現的海市蜃樓,那座城閃着詭異的光,如山一般聳立,光芒為河裡苦苦掙紮的将士們照亮了一絲光暈。
“那是……玉津。”聞霄皺緊了眉,和葉琳對視一眼,二人迅速奔着金光而去。
聽聞木能生火,火并非熊熊燃燒的烈火,也是一切能發光的東西。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家鄉更熠熠生輝呢?
來自五湖四海的将士們看到了不同的城,紛紛在故鄉的光芒下找到了方向,拼命地遊着。而那艘大艦,正盛着金光朝他們緩緩駛來。
聞霄護住身前的祝煜,金光照的她睜不開眼。她對葉琳道:“這應當是第三重陣法。”
突然有幾個京畿士兵從水裡掙紮出來,抱着聞霄的腿想将她拖拽下去,聞霄怒喝一聲,刀柄一撞,将他們撞回水中。
“木生火,火後面呢?生土?”葉琳一邊說話一邊氣喘籲籲地與路上撲出來的京畿士兵厮殺,即便臉隐在一片黑暗之中,依舊是煞白一片,“怎麼生土?不會山塌了吧?”
聞霄冷不防想起,葉琳是有烏鴉嘴的特質的,忙喊道:“别說啊!”
腳下的地一松,聞霄連人帶坐騎跌進滾滾濕泥裡。
所有堅實的土地接化作柔軟的泥潭,僥幸躲過大水的京畿軍冷不防陷入泥中,難以脫身。
聞霄亦是陷在泥潭之中,她渾身被泥漿浸了個透,掙紮着抱緊祝煜,抓住個樹幹才沒有被滾滾泥流沖走。
地上将士們的散落的刀和盾,在泥面上浮起來,像是搭起一座求生的橋梁。
葉琳拼命朝聞霄叫喊,“爬上去!土生金,這是第五重陣法!”
聞霄連滾帶爬拖着祝煜上了岸,京畿軍如惡鬼索命,不想自己爬上來,偏生想拽她下去。聞霄卯足了力才推散他們,護住祝煜。
腳下刀和盾順着泥流蕩漾,卻始終沒有解體。白鹿也從泥潭中掙紮出來,一躍而起,跳上了兵器組成的路。
而來救他們的大艦,被攔截在泥潭之上,動彈不得。
似是京畿不甘心地垂死掙紮,天上的雲驟然被擊潰,陽光如劈劍般照了下來。
卻沒想到,如此剛好順了玉津設陣之人的心意。
熾熱的陽光沒有傷害到人,反而讓泥流變回土地,兵器竟也一點點融化,變成一條汪洋長河。
在将士們的歡呼聲中,大艦沐浴着陽光緩緩朝他們駛來。
聞霄騎着鹿,趁着水沒有重新淹上來,一路踏水疾奔而去,她看到大艦之上緩緩垂下的繩子,苦苦掙紮的将士們朝艦上的人伸出手,将他們拖出泥潭,帶他們回家。
葉琳突然停下了動作。
“葉琳?”聞霄回過頭,看到葉琳冷若冰霜的臉,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攝政夫人,眼裡沒什麼情分,隻有公事。
葉琳道:“我有任務在身,就不陪你上船了。”
“你要去哪?”
“谷大人說了,蒼氏兄弟,必須留一個活口。”
她調轉馬頭,身子被浪搖得坐都坐不穩。
前方是汪洋一片的大水,四處或許還有京畿的流兵。可在葉琳眼裡,沒有什麼比任務更重要。
“太危險了。”好歹也是故人,聞霄總不能眼看着她單槍匹馬去送死。況且方才一串陣法下來,蒼凜有沒有命活還不好說。“你聽我的,咱們先回營,帶上援軍一起來尋。如今京畿潰不成軍,蒼凜想一個人迅速返回,怕也是難。你自己去,一定會遇到危險的。”
葉琳搖了搖頭,臉上竟浮現出視死如歸的神情。真不知道谷宥給她洗了什麼腦,讓她如此堅定。
她畢竟年少,猶豫片刻,說出了些荒唐話,“倘若……沒活着回來,是不是也要留些遺言?”
聞霄一臉苦大仇深,她也知道蒼凜立場不定,是一定要把人撈回來,才算穩妥。
“我陪你一起去。”
葉琳掃了聞霄一眼,“不行。聞姐姐,你必須快些回營,京畿流兵在外,還有很多後事要處理。如果我沒回來,我想讓你給人帶句話。”
“不要說得像遺言一樣!”聞霄忍不住強調起來。
“不是遺言,谷大人吩咐過,我不能告訴任何人蒼凜在我這裡。”
聞霄詫異地指了指自己:那你告訴我?
葉琳垂手,散落的發絲掩蓋住她的笑意。
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日她舉目四望,發現這世上竟然沒有可以同行的人。這時候,她眼前突然浮現出當年的玉津。
鮮衣怒馬幾個少年,宋袖,聞霄,蘭和豫,他們三個,像是什麼鎖死在一起的組合,無論遇到什麼難事,他們總是可以互相依靠。
那時候葉琳就想,如今自己可以加入他們就好了。這個念頭不知從何而起,如今也趁着兵荒馬亂,重新闖入葉琳的心裡。
還有一些更多的記憶,忽然在腦中混亂了。有袖口的流雲,有她和一個少年依依惜别的場景,有十裡紅妝出了玉津,一路北上。
葉琳不知道這些記憶從何而來,也看不清畫面中的少年到底是誰。
她下意識想留話給宋袖,話到嘴邊變成了,“幫我告訴谷大人,我會永遠效忠于她。”
話說完,她騎着快馬踏水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