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安拿着本子的手在顫抖。
她看着自己抖動的手,一面強迫自己冷靜,一面用另一隻手翻動本子。
可惜。
整本本子隻有第一頁有字迹。
她看着本子,像是泛黃的畫軸展開,一段陌生的記憶在腦中浮現。
陸以安大四時,正在江城四處求職。
理所當然,她投遞了傅氏集團,這幾乎是所有畢業生都會向往的地方。
穿着沒那麼合身的白襯衫和西裝褲,踩着小白鞋,陸以安在傅氏集團大樓下徘徊了許久,時不時地看一眼手表以确認時間,她抱着文件夾,文件夾裡是她仔仔細細反複修改了多次的簡曆。
網上說,在約定面試時間的前十分鐘到是最合适的。
但陸以安提前了四十幾分就到了傅氏大樓,她生怕自己因為長途的地鐵而錯過面試時間,所以早早就從學校出發。
傅氏的寫字樓位于CBD最繁華的地帶,高聳地立于藍天之下,玻璃幕牆映射着如駒般的雲。陸以安擡頭,覺得自己就像站在巨大的現代社會的龐然大物之下,而她渺小得如同路邊隐于磚縫間的螞蟻。
她幻想着自己某天也能成為坐于高端寫字樓裡的精緻白領,就好像小時候透過孤兒院的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或許從某一天起她也能靠自己立足于這個川流不息的城市。
在焦急地等待面試的途中,為了平複緊張的情緒,陸以安看了一眼手表,決定去樓梯間上放松心情。
當她抱着簡曆在空無一人的樓梯間來回踱步,樓梯間的門突然被推開。
陸以安擡起頭,順着樓梯往上看,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男人一身妥帖的西裝,他眉頭緊鎖,面色嚴肅,握着手機像是正要接聽一個重要電話。
但陸以安認識他。
從六歲在孤兒院受資助起,陸以安就記得他。
傅硯。
突然發現樓梯間裡有人,傅硯隻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重新來開安全門,離開了樓梯間。
陸以安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應該是緊張的,是臨近面試的緊張,可依舊泛起了淡淡的失望。
她低頭看向自己不合身的白襯衫,窘迫感上湧。但她并沒有過多糾結,因為她的面試時間就要到了。
那天的面試很順利,面試官都很和藹,沒有讓她感到為難,全程像是聊天一樣十分愉快。
陸以安出了辦公樓心想,大公司的面試果然不一樣。
唯一的失落,可能是在樓梯間那個驚鴻一瞥的人,他并不記得自己。
沒再想那麼多,陸以安就從一個鋼鐵森林回歸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是一個要乘坐一個半小時地鐵才能到達的幾平米的宿舍小床,或許這也不是她的世界,屬于她的真正世界是那個十幾個小孩擠在一張大通鋪的地方。
你看,每個世界都是如此不同,其間的隔閡好像那麼薄,薄到陸以安坐着地鐵就能貫通,又好像有着巨大的堡壘作為壁壘,讓她掙紮着努力靠近,一層一層地艱難向上攀爬,伸出手卻能摸到透明的瓶頸。
後來的陸以安常常坐在數百平米的大宅院的某個腳落裡發呆,如果那時沒有把簡曆遞入傅氏,如果那時沒有那場面試該有多好。
傅氏的董事長在新一年的畢業生招聘裡,浏覽了一番優秀的候選人,一眼就看見了陸以安漂亮的簡曆,無論是成績還是經曆都是佼佼者。
眼尖的助理十分會察言觀色,立即抽出陸以安的簡曆對着傅董事長谄媚道:“這個小姑娘還是我們傅氏曾經資助過的孤兒。”
傅景國立刻就生出了興趣,接過簡曆,反反複複看了幾遍後暗暗點頭。
助理試探道:“這就敲定她的入職時間?”
傅景國看他一眼,沒說話,卻繼續打量手裡的簡曆,眼中的滿意十分明顯。
助理摸不着頭腦,但聰明地保持了沉默。
在學校裡繼續生活的陸以安并不知道這些。
她繼續着她的生活,早晨起床去圖書館看書,然後投簡曆,中午時分去食堂……無聊又常規的普通大學生的生活。如果恰巧有面試,她會起得很早,輕手輕腳地坐到自己的桌子前開始化妝,再輕輕拿起裝着簡曆的文件夾出宿舍,坐在地鐵站的椅子上對着簡曆模拟面試地自問自答,或是重複自我介紹。
平靜的生活直到她被一通電話約到CBD的一處隐秘的包間。
包間裡沒有人,隻有香爐隐隐飄出的煙,聞起來古樸清淡。
她警惕地坐下,手裡緊緊握着的手機停留在110的界面。
明明是傅氏集團打來的電話,卻約了她在這樣奇怪的地方,陸以安往門口的方向悄悄挪了幾步。
突然,門開了。
進來的是位老人,但從精神氣上看并不年邁,瞧着是中氣十足。
陸以安松了口氣,她認得老人,是傅氏集團是董事長,她一路學業名義上的資助人。
她立即起身,禮貌周到地和傅景國問好。
傅景國笑眯眯地看着她,看起來很是和藹。
陸以安覺得他親切了不少,也不再緊張。
傅景國順着她的攙扶坐下:“以安是嗎?”
陸以安在他對面坐下,點了點頭:“是的,董事長。”
“你認得我?”傅景國問,手心在拐杖的把手處碾了碾。
陸以安輕輕“嗯”了一聲:“當年是您資助我們孤兒院的,我從沒有忘記過。”
傅景國眼角的魚尾紋更深:“好,我今天約你來是想問問你,願意做我的孫媳婦嗎?”
陸以安頓住,一時間全身僵硬,她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吃驚地看向傅景國,不确定道:“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