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衆人在和風院略說了會閑話,便要各自回房。宋老太太忽想起什麼,叫住徐夫人:“子星和景明先走,瑛宜再留一會兒。”
徐夫人依言留下,宋老太太斜倚軟靠,以手支頤:“慧芳,帶丫頭們下去,我和太太有體己話說。”
慧芳應了,帶着當值的一應人等下去,仔細合好了門。
宋老太太這才緩緩開口:“剛才在走馬燈那兒,見人家買燈,子星魂不守舍似的,你可瞧見了?”
徐夫人歎口氣,并不接話。
宋老太太像出了會神兒,隔了會兒,才又開口,像下了什麼決心:“子星從前從沒忤逆過咱們。這回又是挨打,又是留信出走。左不過是為了皎皎,原當小孩子一處長大,有些情誼也是尋常。日子久了便淡了,如今瞧竟不像尋常情分。”
徐夫人沒接話,默默低了頭。
宋老太太看着雕花窗棂,換了個話題:“聽說年前丁首輔告了病,如今六部裡也少鬧了?”
徐夫人擡起頭,眉目舒展些:“說是如此,年前宮裡鬧了一場,年祭到底沒讓貴妃娘娘代執後禮。”
宋老太太也展了眉,點點頭:“陛下待誠宜皇後情分并沒淡了,又有太後娘娘守着。想來待太子入東宮,便再鬧不起什麼浪來。”
聞得這話,徐夫人臉上帶了微微笑意:“但盼殿下加冠,咱們好都過上安生日子。”
正月十六,宋子星和駱傑相約騎馬同回書院。二人都隻帶了輕便行囊,一路走官道,行得極快。
出京城約有百裡,二人尋處驿館稍歇。用罷茶飯,宋子星忽開口:“駱兄,我有一事相求。”
駱傑甚少見宋子星以如此凝重神色求人,不由大為驚詫:“宋兄大可直言。”
宋子星極誠懇道:“我有一位故人,遷居姑蘇。我想去看看她,繞道大約得耽誤些時候。可否稍煩駱兄在此處溫書等我,我去去便回。”
駱傑并不清楚宋子星要做什麼,卻舒朗地笑了:“這不算勞煩,我一直想去江南看看,總沒尋着機會,宋兄若不介意,我與你同去便是。咱們從南邊轉道蜀中,也是一樣。”
宋子星起身施禮作謝:“多謝駱兄。”
駱傑回禮:“些微小事,不必如此。”
二人便打馬往姑蘇去,不過三五日,便見着月湖鎮界碑。青石方闆,筆走遊龍, “月湖鎮”三字赫然其上。
駱傑不禁感慨:“早聽聞江南人傑地靈,一個邊鎮亦如此不凡。這幾字,大約并非尋常人所書。”
宋子星勒住了馬,沒有再往前的意思。面色平靜,而目光暗沉,隻看着那石刻,靜靜地出神。
駱傑等了片刻,不見他開口,便發問:“這便是宋兄故人所居之處麼?咱們進去吧?”
宋子星回了神,面色糾結:“煩勞駱兄陪我來此,隻在這看一眼便夠了。咱們這便可轉道往蜀中去。”
駱傑大惑不解,他所識得的宋子星雖為天之驕子,卻一向如清風朗月般。遇到再棘手的課業,亦能從容相對。
何曾有過如此糾結不定之态。
看着他似心思百轉、糾葛萬千的模樣。駱傑第一次覺得,這位書院魁首,衆人所謂天之驕子,亦隻是肉體凡胎的弱冠少年。
他越看越覺得迷惑,到底忍不住開口:“宋兄千裡奔波來此,卻隻遙遙一望,實在太過委屈。若與那故人有何糾葛,還是見上一面,也好讓她知道你的心意。”
宋子星看了看他:“她怕不願見我,還是等明年秋闱後再來。”
他這話說得含糊不清,駱傑心裡不免大為八卦。清風朗月,玉樹照人的書院魁首,前裡迢迢跑到江南小鎮。
卻又不肯進去,隻遙遙一望,便似已心滿意足。更兼語氣溫柔缱绻,說要等明年秋闱後再來。
怎麼看也不像是尋常舊交。
莫非鎮中之人是一女子,與宋子星有些情感瓜葛。他心下疑惑,暗自猜測,并未再開口。
宋子星卻看着他道:“此間諸事,若日後能解,必詳告駱兄。今時今日尚有不便,隻好請駱兄多擔待了。”
駱傑回過神,忙答道:“無妨,此間楊柳依依,青石墁地,風景秀麗非常。
早聽聞江南魚米之鄉,織繡甲天下。更常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垂拱鄉風。宋兄故人居此,必不會為生計所難。
若明年秋闱後,宋兄仍放心,可再邀我同來。宋兄尋人,我也可借機遊覽一二了。”
宋子星點點頭,說了幾句答謝之語。二人一同打馬折回,往蜀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