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并沒有制作更多人偶,屈指不過兩個,一個是如今的流浪者,一個是則是稻妻天守閣的雷電将軍。
可她的确做出了更好的人偶,隻不過不是阿白以為的流浪者。
這些前塵往事,似乎不論從哪個角度提起,都不太合适。
子木将為難的情緒藏進眼底。
被子裡伸出來一隻并不柔軟的手,抓住子木的手腕,他的手指緊捏着,執拗地要得到一個答案。
阿白此刻的樣子,與流浪者固執得如出一轍。
“正如新生嬰兒呱呱墜地時,往往啼哭不止;你誕生于世時,眼角掉下的淚,本質上與普通嬰孩沒有什麼不同。”子木轉動手腕,回握住阿白的手。
“你的創造者無法将嬰孩一般的你,當作某種維持永恒的工具來使用,于是将你放在了借景之館。”
“她對你不做處置,與你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人偶都沒有關系,隻是因為你在誕生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是個單純的工具了。”
子木語速少有的慢,他的目光落在阿白抓着他的手上,不錯過對方任何的一點情緒反饋。
被子裡的阿白動了一下,那雙琉璃一樣的眼睛漏出來一點,小心翼翼,像是被抛棄的流浪貓。
“隻是神也并非全知全能,他們有時候不像你想的那麼強大,萬事萬物都能處理妥當。”子木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更平靜一些。
“我沒辦法準确地告訴你雷神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将你放置的原因一定是出于一些隐秘的、脆弱的良善,而非惡意、主觀的丢棄。”
子木轉動身體,伸出另一隻手理順了人偶蹭亂的發絲,銀色的眸子裡面承載着複雜的悲傷。
“畢竟,這裡跟我的故鄉很不一樣——天理治下的提瓦特秩序裡,神愛着世人。”
隐月漸明,夜幕中雖還有雲的影子,但銀色的月光卻穿破了漆黑的籠罩,灑向大地。
木格的紙窗上透進月色,清清冷冷落在室内。
阿白不再隻能看清那一小盞燈範圍的光亮,他就着這月光,想要再看清子木一點,卻被對方用手捂住了眼睛,按回被子裡。
“當然,等你以後見識的多了,這個問題一定還會再冒出來,反反複複地困擾你。”
阿白雖然沒能看到子木的眼睛,但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讓他也跟着安下心來。
“可我的答案終究無法成為你的答案,”他喃喃道,“但好在,我還能再陪你多走一段路。”
空氣裡逐漸隻剩下子木的呼吸聲,他不再說話。良久,他手腕上抓着的手慢慢松開。
子木拿開捂住阿白眼睛的手,對方已經閉上了雙眼,陷入了沉眠。
貓終于哄睡着了,人卻睡不着了。
子木花了一番功夫去整理被激蕩起的情緒。他閉上雙眼陷入冥想,梳理身體内的信息流,以免它們再像這次一樣輕易紊亂。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他才重新睜開眼,瞳仁裡的銀色終于恢複了平靜。
給阿白重新整理好被子,子木這才起身,拉開門走出卧室。
果不其然,遲遲未歸的流浪者倚靠在門邊,他低着頭,鬥笠遮住臉,看不清神色。
饒是自認巧舌如簧的子木也略感疲憊,他按了下狂跳的額角。
“所以你覺得,我該将她對我置之不理的行為,視為一種善良?”流浪者顯然無意與他客套,單刀直入地将這話問了出來。
他聲音裡聽不出一丁點語氣偏向,甚至很是稀松平常、并無所謂。但子木心裡知道,這裡面分明全是雷區、滿是陷阱。
“我可沒這麼說,”子木投降一般攤了下手,“再者,别人的想法也無法動搖你的想法。歸根結底,這是你自己的事,隻有你自己有權力做抉擇,不是嗎?”
“哼,”流浪者冷笑了一聲,“将問題抛回去的确是一種聰明的回應方式,卻不是一個好的答案。”
子木做了個深呼吸,開始按壓自己另外一邊抽搐的額角。
“在借景之館内答應讓我借宿的是阿白,并不是雷神。”子木并不需要多斟酌語言,很快就重新給出了答案:
“你似乎對我有誤解,我與你一樣,對神并無好感。”
“至于阿白……他若是要怨恨,我會與他同仇敵忾;他若是要原諒,我就稱贊他美德高尚;他若是要逃避,那我大可以同他離開稻妻,去往别的國度。”
人偶到底怎麼選,他都欣然接受。
流浪者終于擡起頭來,神色驚訝得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他原本隻是以為,對方是一個富有熱心腸的普世意義上的好人。
可聽這話的意思,子木幫助阿白這許多事情,樁樁件件,促使對方一一去做的底層邏輯,竟然無關善惡。
并非是高尚的人性光輝作祟,他幫他,更像是一種更樸素、更直接的偏愛。
更像是……非他不可的定向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