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能看得上誰?”裴雲起反駁道,“誰又能入得了陛下的法眼?”
當年先皇把京中适齡的世家公子挑了個遍,陛下沒一個看得上的。
如今陛下更是成日裡窩着不愛出門,每日見得最多的就是文武百官,還能看得上誰?
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承明殿那位公子。”程慶之提醒道,“聽小殿下說,陛下親自去為那位公子送了賀禮,今日恰巧就是那位公子的生辰。”
“沈公子?”裴雲起驚愕之餘,竟覺得有幾分道理,聽說那位沈公子貌比潘安,陛下又是愛美之人,保不準就看上了。
可是,當日,他觀陛下的意思,不過是覺着這梁國質子有幾分才情,起了求賢之心罷了,不像有那個想法的。
他也算看着陛下長大的,陛下确實好美色,但真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人,惟有美色可不行。
畢竟天下美人何其多,陛下今日能覺着這個好看,明日便能覺着那個好看,哪個都放不到心上。
陛下一向坦蕩,從不遮遮掩掩,若當真能看上那沈公子也會大大方方納入後宮,不會做什麼“女為悅己者容”的事。
她是天之驕女,隻有旁人絞盡腦汁求得她歡心的時候,哪裡用得着她盛裝打扮?
程慶之卻道:“今日陛下把承明殿都賜下了,來日外宮入内宮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荒謬!”裴雲起低斥,“程大人何處學的長舌本事,竟嚼起陛下的舌根了,當心禍從口出!”
程慶之立即止住了話頭,賠笑道:“玩笑閑談而已,裴兄莫動氣。”
裴雲起闆着臉,不再與他多言。
遠遠的宮牆拐角處,伏虎有着習武之人敏銳的聽覺,将程慶之的話一字不落地全聽了進去,臉色倏然黑了下來。
劉副将見此,忙笑着打哈哈:“沒想到這程大人一把年紀了,也愛這樣開玩笑。”
伏虎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程慶之這老癟三,上回老子就該多揍他幾拳!”
生怕他現在就沖出去動手,劉副将趕緊攔着他道:“将軍何必跟他一介老匹夫生氣?等哪天屬下找幾個地痞流氓指着他好好罵一頓出氣就行了。”
“那小白臉兒,果然也不是好東西!”伏虎罵道,“敢來勾引陛下,真不是個東西!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诶!”劉副将眼見他氣沖沖地轉身朝承明殿方向去,趕緊小跑着去拉他,“将軍,别沖動,這可是在宮裡,可不能亂來!叫陛下知道了……”
還未說完,他就被伏虎一把推開了:“你滾一邊兒拉去!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老子也得給那小白臉兒點顔色看看!”
他人高馬大的,劉副将眼見追不上他也攔不住他,站在原地幹着急。
“哼!”段曦甯拍案冷哼,“這幫老匹夫,是不是當朕傻?一個個的,想把朕當猴兒看,以為朕不知道嗎?是不是太閑得慌了?”
素筠趕緊安撫道:“難得見陛下如此,他們好奇罷了,陛下不必在意。”
“看看,寫的什麼玩意兒!”她将一本奏章摔在書案上同素筠道:“真以為真好糊弄,以為朕缺人缺到什麼亂七八糟的貨色都要,士族的酒囊飯袋二世祖也想塞進朕的朝堂!”
素筠擡眸,就見她提起朱批毫不客氣地在末尾寫了個“滾”字,差點兒沒被她這舉動逗笑:“吏部的盧尚書怕是要被陛下氣歪過去了。”
“哼!”段曦甯輕哼,“他們把朕當傻子糊弄,朕沒直接落屠刀都是客氣的。讓他們清醒清醒,這天下早就變了,還做着上品無寒門的美夢呢!”
段曦甯三天兩頭會看到讓自己火大的奏章,早已不當回事,罵了兩句出出氣也就算了,隻是覺得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
她可以将就着用這些迂腐保守的老家夥,可是不能永遠用靠這些人。以後她還要一統整個天下,需要的是天下能人皆來為她效力,讓她的江山社稷穩固。
北方自前朝覆滅之後,狼煙四起,兵匪橫行,有槍便是草頭王,沒人把讀書當回事。當年諸侯林立,不少人看似稱王稱霸,實則大字不識一個。
這種風氣是亂世積弊,亦延續到了大桓。
她父皇定天下靠的是将帥之才,然而天下可不是靠拳頭硬能打仗就能坐穩的。
武力能得天下卻不能安天下,否則那些個草頭王也不會走馬觀花一般來來往往,一個個小王朝還沒她活得長了。
父皇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他戎馬一生,秉性難改,便将希望都寄予她身上。自她幼時便有意讓她多學詩文,将來好與那些文官打交道。
可她自己也是靠牢牢握住兵權才安坐廟堂。
若不是為了江山永固,國祚綿長,她也不想跟這幫酸腐文人打交道。
彎彎繞繞的,她煩得很。
世事總是由不得人随心所欲,她喜不喜歡,都得想辦法将北方幾近枯竭的文脈續上,讓大桓江山得以平穩地傳續下去。
她不能做二世而亡的昏君,她要的是青史留名,萬世敬仰。
“老頑固罷了,陛下莫往心裡去。”素筠收好被她扔過來的奏章,忙給她順氣,“陛下也累了一天了,不若臣陪陛下去九州池轉轉?”
“沒心情。”段曦甯懶懶地支頤,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會兒,倏然起身,“朕去承明殿一趟!”
素筠欣然道:“也好,聽說小殿下……”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人已經出得殿門,踩了門外石檻飛身而起,朝承明殿而去。
伏虎一腳踹開承明殿的大門,一路大步流星,氣勢洶洶的模樣無人敢攔。
正要大吼着叫陣,他便愣住了,忽而心生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