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賊徒一聲慘叫還未來得及完全嚎出,便從馬上掉了下去。随之數箭齊來,或射中衆匪徒四肢,或淩空穿竹,哒哒奔騰的馬蹄聲便伴着道道怒喝湧來。
葉任生氣喘籲籲地轉頭,還不待她看清這群及時出現的人馬身份,四下便殺成了一團。
混亂中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出了混亂的打殺區,使得六鑼殺開阻礙後立時便趕至她身前,護着她向後退。
局勢變化無比迅速,方才還處于優勢的匪徒眼下已經人仰馬翻,其餘毛賊見狀立時調轉馬頭,紛紛逃竄。
混亂中,一身着曙紅刺銀雲袍衫的男子飛起一躍,将那匪頭掃下馬背,毫不猶疑地用手中長劍刺穿了他的咽喉。
鮮血一瞬滋湧,那賊人便立馬斷了氣。
隻見那男子俯身伸手,從斷氣賊人的懷中掏出了鼓囊囊的錢袋——正是方才葉任生交出的素繡錢袋。
随後,那男子拔出長劍,拎着錢袋轉身走出人群,來到葉任生身前,将手中錢袋遞出,嘴角還挂着一抹遊刃有餘的淺笑,“物歸原主,葉掌事收好了。”
葉任生望着下颌染着點點血迹,笑得無比熟稔又輕薄的林嘯洐,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個自小和她不對付,如今同處商會較量多年的人了一般,陷入到深深地錯愕中,久久啞然。
以至對方擅自将染了血色的錢袋塞進她手中,轉身吩咐了一幹林氏弟兄清理場子,并叫六鑼幾人随他們隊伍一道返晟,且已經走出莽山之後,她才緩過神來。
然而時值日暮,由于匪徒意外,兩隊人都耽擱了時辰,沒能趕到下一處驿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也無可投宿農家,一行人隻得臨溪支帳,撿柴生火,摸魚打野。
葉任生幾人在距離林氏篝火不遠處,另生出了一堆火,烤着餅馍和六鑼抓來的魚。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嬉笑熱鬧,葉任生沒忍住朝那邊投去一瞥,很顯然,林氏商隊也分了撥,眼下林嘯洐帶得人馬并不多,不知他是因故耽擱,還是又去尋了其他買賣,馬背上馱了不少包裹。
而野外露宿,渺小若一張皮一個碗之物資都能顯出極大作用,林氏眼下堪稱浩浩蕩蕩,無比富有。便是随便打個漁都有陶罐瓷盆煮湯,更遑論鹽酒醬料。
六鑼下河,另外兩兄弟去林間碰運氣,葉任生隻得和另一受傷兄弟嗅着對過飄來的酒醇肉香,邊烤魚邊啃幹餅,甚是“凄涼”。
本是充饑的餅越啃越餓,葉任生沒來由的有點窩火,偏生林氏的人哈哈不斷模樣甚為暢快,叫她愈發不爽。
按說解圍救命是大恩情,且葉任生這等知恩圖報之人,自然要恭敬十分好好報答。但恍悟恩人是林嘯洐後,不知怎的,那恩情便在葉任生心裡大打了折扣,叫她感激都感激不暢,一口氣憋在腔内怪不是滋味。
偏偏那厮還不識個趣兒,提溜着兩杆野味走過來,毫無芥蒂地坐在了她身旁。
“喏,請你吃。”
山雞和野兔烤得正滋滋冒油,鹽巴與醬料便被蒸出了陣陣香氣,往身前一杵,饒是神羅下凡都免不了要流口水,葉任生險些沒把持住伸手去奪,最後時刻咬了舌尖,克制了沖動。
瞧她面帶“你我關系已和睦至此了嗎”的表情,林嘯洐難得沒有與之橫眉冷眼,“怎麼說我都救了你一命,還如此不計前嫌地請你吃美味,難道都換不來你賞臉?”
“不計前嫌?”葉任生眉心微蹙,“前嫌難道不都是你在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林嘯洐險些嗤笑出聲。
打小因為葉任生能演會裝,扮乖讨巧,他不知道被宗爺族親,叔伯姑嫂奚落了多少回,乃至晟州商戶都拿她踩自己一腳。
左不過是恐葉氏聲名被林氏壓過頭,他理解,他恣意灑脫是難改天性,既有會扮乖的,便不需要他去讨那個笑,畢竟最終總要各自接班,憑真本事見分曉。
可誰知真到接了班,這厮從不與他和氣商讨,終日故意擠兌,誠心作對,動辄若吃了三萬冷箭般,朝他開射。
搞得商會烏煙瘴氣,屁大點事都要站隊投舉,一衆掌事被裹挾其中牆頭草般東倒西歪,完全無理性和洽,共同前行之可能。
不僅如此,這厮還滿城收買人心換取虛僞之名,四處散布謠言,欺他林氏商隊本分守己,簡直勝之不武。
何況當年他情窦初開,對周家姑娘一見傾心,誰知那女子本答應得好,卻轉頭被葉氏迷惑,拒他而移情,傷他至深。然而那厮竟毫不珍惜,對其置之不理,叫那姑娘傷透了心,如此奪愛之仇,簡直……
想及此,林嘯洐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什麼,心頭憤懑霎時熄去,隻看着身側之人動來動去的手腕,生出陣陣恍惚。
見他陰陽怪氣後又忽然許久不言不語,葉任生不禁斜眼朝他睨去,卻瞧那厮兀自晃神,面上怪異得很。
“公子快看,我抓到了好大一條魚!”
六鑼的驚呼聲從溪流處傳來,驚醒了神遊中的林嘯洐。
他不禁側頭,目光随那隻系有三色彩繩的手腕,望向沖六鑼招手歡笑之人。
篝火搖曳,夜色朦胧,卻仍難掩其眉眼間,那故意以冷峻僞裝去的柔情。
誰也不曾知曉,那雙眉眼情動時有多麼美。
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