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者皆是青褂長褲,鬓發齊整,與院中頭纏麻辮,面相兇惡的異族人相較,雅潔十分卻又不失威勢。
兩隊人馬狹路相逢,皆是身形魁梧,孔武有力的姿态,氣勢相逼,雖言談未及,卻已然針尖對起了麥芒。
一隊人整齊陳列于葉任生身前,排頭阿骞恭敬道:“江南骞字隊全部會齊,聽候掌事差遣!”
葉任生掃過精神爽朗的一衆弟兄,聲音随和:“沒什麼吩咐,隻是今日有客來訪,對咱們商隊甚是好奇,在下心想着,四海皆兄弟,且不必舞刀弄槍太張揚,就尋常起個走商号子,給各位遠道而來的兄弟助助興怎麼樣?”
“好!”四下齊聲喝道。
立于排頭的阿骞掃了眼對面眉飛嘴斜,神情不屑的異族人,朝兄弟們喊道:“兄弟們,起搬山号!”
話音一落,衆人齊齊跨步,勾肩搭背,雙足蹬地,“喲——來!”
阿骞起頭一聲高聲吆喝:“前方你腳踩滴是什麼山哎!”
“蕲山莽山天雲山嘞!”衆人齊和。
“後頭你肩背滴是什麼山哎!”
“金山銀山富貴——山嘞!”
喝罷,衆人整齊劃一地搭肩弓腰,腳下哐哐墩地,硬是将那嚴絲合縫的青石磚墩出飛塵陣陣。
“你搭手來我上肩,搬完山頭去見爹!”
“爹把紅布頭上纏,許得姑娘嘴兒甜!”
“兄弟你再加把勁兒,大口吃酒大口肉哇!”
“金山銀山富貴山!香山仙山恩義山!”
“晟州男兒莫偏頭啊!取舍有道向高山哎!”
号子聲勢若擂鼓陣陣,腳下步伐若車輪滾滾,直将那一幹鮮少見此情形的異族人逼得後退三步,或緊握手中長鞭,或撫壓背上彎刀。
人數不及且赤手空拳,然而士氣卻壓倒長鞭彎刀,見狀,葉任生嘴角輕抿,揮手止了商隊一衆弟兄,慰問幾許,便叫人回了原處做活。
待人走後,她轉身看向虢思,“如何?”
“哼,”虢思等一衆人緩了手中刀鞭的力道,不屑一顧,“我當是什麼厲害玩意兒,竟不過是扮相唱戲作那娘們兒家的東西,哈哈哈……”
瞧一幹人嬉笑作态,葉任生置若罔聞,腳下輕踱,晏然自若,“我晟州商隊,少則如方才二十人為小隊,多則成百做長隊,東西南北翻山越嶺,五湖四海漂洋穿洲,風餐露宿尋常,大魚大肉不缺。隻要勤勉誠懇,走一遭商途,從赤貧如洗到家道從容未嘗不可。”
說着,她負手伫立,“爾等想入我商隊,無非是為老母安度晚年,小子吃飽穿暖,我葉任生可以保證,有我葉氏在,定然不叫爾等再饑寒交迫,隻是……我要看到你們的誠意。”
“什麼誠意,我們連長刀雙槍都特娘的沒帶,赤條條站在你面前了,還不叫誠——”
那面帶刀疤的漢子又開始喧嚷,但被他旁側一頭身稍矮,身着藏紅短褂的年長漢子給截下了,随即那漢子偏頭朝虢思耳語了幾句。
葉任生靠得近些,隐約捕捉到零星聲音,但并不能聽懂,隻覺似乎與虢思等锲達族人語言不同。
想之前虢思聲稱锲達甘宕兩族,這人八成便是那甘宕族人。
葉任生對锲達一族都不甚了解,更遑論更勢微的甘宕族,隻是放眼瞧過來的一群人,或許這甘宕族人會是那最有主意的。
二人低語過後,虢思轉頭看向葉任生,“你想要誠意,就必須得先拿出誠意,光是嘴上說說誰不會,你們胤人翻臉不認是慣常有的事!”
“我葉任生脫口之言向來作數,”葉任生眉眼流轉,從袖口中掏出一枚瑩白的雕字潤玉,“時節已近,不出一月我便要南下搶收,此乃我葉氏本季的行商令,如若沒有此物,我便哪裡也從不得商。”
說着,葉任生将其遞給虢思,後者接過便與那年長漢子一同打量。
六鑼見狀面色惶變,“公子——”
話未脫口就被葉任生打斷,“此物雖玉質優良,但乃官家通令,大胤無人敢典收,且唯我葉氏掌事執掌方才有用。因而于我是緻命,至寶,于你則是廢物一件,我想……爾等也不會另做他算。”
聞此,虢思興味索然地将那行商令塞進了頭頂的麻辮之中。
“七日為限,若七日之内爾等仍未拿出誠意……”
葉任生将目光從虢思移向那矮身年長的漢子,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未達眼底的哂笑,未出口的後話,也成了無窮而令人不安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