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顯然是個男子,身量高挺,姿态矯然,一襲月白錦袍襯得氣質若青竹謙謙,但舉手投足卻透出不羁的灑脫。
不知怎的,葉任生莫名生出幾分熟稔,若非身側跟着的小厮接了外袍,露出了來者全然陌生的容顔,她還以為是晟州的舊識。
“哎,客官你這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忙迎上去。
“行至半道,尋盞茶酒吃吃。”
聲音朗潤溫和,若絲竹悅耳,葉任生再次确認,并非舊識亦或者晟州面緣之人,否則這般聲音,她定然入耳不忘。
“哎喲,您瞧這就不湊巧了,堂前沒有空位了,”店小二尋摸一圈,面上讪讪,“要不,您且跟我一道上樓上廂房——”
“不用了,我看那邊席坐空空,小二尋個方便,幫在下問問那位公子可願一同搭桌。”
葉任生正兀自瞧着感歎,那邊小二直奔自己而來,聽聞來意後,她頗感意外,倒也沒做推脫,爽快應下。
來者行至桌前,拱手作揖,“多謝公子不吝之情,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公子哪裡話,四方來者皆是客,有緣方才席同桌,公子請便。”葉任生拱手回揖過,示意對面空座椅。
來人聞此颔首輕笑,遂入座叫茶。
隻見他從小厮手中接過包裹,掏出一木制小罐,遞給小二并囑托沖泡事宜。
不出片刻,店小二端來沖泡好的茶水,那公子揭蓋輕嗅,一縷幽香随之溢出。
随着茶水從壺嘴傾入茶杯,絲絲幽香愈發濃郁四散,撲面而來時,莫名令人心曠神怡。
葉任生輕嗅之後,未辨識出是什麼茶,甚為疑惑,“此茶香甚是沁人心脾,不知是什麼茶?”
“公子可曾聽說過劍刺梅?”那公子不答反問。
“劍刺梅……”葉任生聞聲,蹙眉琢磨,随即搖頭,“朱梅,杏梅,照水梅,還真從未聽說過劍刺梅。”
那公子揀起茶杯,于鼻下輕嗅,“劍刺梅雖名中帶梅,但并不屬于梅種,隻是瓣形頗有幾分似梅,常常被人誤以為是梅,加之莖身附着似劍刃般鋒利的尖刺,所以被稱為劍刺梅。”
“哦?”葉任生還是頭一次聽說這般花種。
“劍刺梅生于荒蕪之地,型圓瓣小,但一枝一苞,絕不允他者來争。”那公子說着,輕啄一口茶水。
“為能最終盛放出花朵,劍刺梅結苞時,便會長出一層硬質灰殼裹覆在苞外,将花苞僞裝成枯種,以躲避蟲獸食苞。待到每年熾陽正盛,蟲獸皆尋穴避暑之時,花朵便破殼而放,于蒼茫的荒蕪之地,熠熠生輝。”
說罷,那公子重新揀起一盞空杯,沏滿茶水,遞于葉任生,“公子,請。”
“多謝。”
葉任生颔首緻謝,遂端起茶杯深嗅過,然後啜飲一口。
與為提神而飲的苦澀濃茶不同,這茶入口清中泛點微辣,須臾之後化為酸,入喉之後回味卻是無比的甘甜,舌尖唇齒皆存有濃郁留香。
葉任生的眉宇,随着這茶的滋味從微蹙,到深擰,再到全然的舒展與欣怡,皆被對面之人斂入眸中。
他不禁輕抿嘴角,“公子以為如何?”
“甚妙甚妙,”葉任生咂摸着唇舌,連連點頭,“甚好甚好。”
見對面公子面帶調笑,葉任生羞赧地放下茶杯,“這天下宏廣遼闊,四海遙遠,不成想在那荒蕪之地,還有這般花兒悄然奇絕,不能親眼欣賞其全然盛放的姿容,真乃人生一大憾事。”
“雖不能親見其盛時姿容,卻能品其盛後滋味,公子不必遺憾。”
那公子再于二人杯盞中填滿茶水,小腹砂壺很快便見了空,“況且,公子巡市跑馬,往來南北坐賈行商,即便四海再遙遠,公子的商隊也能讓荒蕪之外的芸芸衆生,品得平生所不能品的奇絕滋味。”
葉任生聞此眉眼之間滿是詫異,“公子知道我是誰?”
“呵,”那人再次輕笑,“葉掌事,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般語氣口吻,分明是對自己甚為相熟,葉任生凝望着對面男子的眉眼,心下翻湧,腦海紛亂,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自己到底又是否,曾在哪裡見過他。
“不知公子——”
“阿嚏!”
就在她想問對面人身份的時候,身後左側方傳來一聲劇烈的嚏聲,随即一陣吵嚷乍起。
葉任生聞聲轉頭望去,隻見那身着粗麻破衣,熏醉滔天的酒客從長闆凳上爬起來,搔頭弄耳,嘟嘟囔囔。
随即他起身朝葉任生的方向走來,途中拎過一把空椅子,于她身後坐下,“你找解廈幹什麼?”
葉任生本是下意識撇頭,想在其靠近時轉回,不成想卻聽到了此話。
“您知道解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