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手機來電了,他挑目一看,是甯思遠,“來問情況了。”
江濂接通電話,按下擴音鍵,甯思遠的聲音頃刻響起:“什麼情況?你被盜号了?”
他看着季雲鶴回答:“沒有,是我發的,你别管。”
甯思遠沉默片刻,意識到什麼,怒氣沖沖大罵:“又是季雲鶴?江濂,你瘋了嗎?鬧夠了沒有,還要自甘下賤到什麼程度?你看不出來季雲鶴故意折辱你嗎?就算你把臉面丢盡,他也不會回頭,他但凡對你有一點感情都做不到這種地步,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我說了,你别管。”江濂無動于衷地重複。
“我艹,tm再管你我就是傻逼,繼續犯賤去吧,别tm說我認識你。”
電話被挂斷,空間再次安靜下來。
季雲鶴哼笑:“他說得對,就算你真這麼做了,我也不會回頭。”
江濂神色平靜,拾起筷子夾起一塊雞翅放到季雲鶴碗裡,淡然道:“至少得讓你發洩完心中的恨。”
那條動态一經發出,所有人不明就裡,有看好戲的,有覺得他瘋了的,有堅信隻是惡作劇的,不管哪種态度,無一不期待周末的到來。長久居于高處的人,突然以最輕賤的方式掉下高台,誰都不願意錯過這一幕。
甯思遠說着不管他,仍舊跟顧華森高進輪番勸說,連睿廷亦說了幾次,遑論家裡的人如何震怒。他索性關機,屏蔽掉一切怒罵質問。他難道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笑話嗎?可他沒有選擇,神要剝奪他的驕傲尊嚴體面榮光,作為信徒,他必須心甘情願地奉上。
周末,季雲鶴與江濂同時出門,坐上車前,他探出頭說:“換個不知名的地方,會所是高進的地盤,他肯定清場了,那多沒意思。”
江濂無所謂,驅車跟在季雲鶴後面。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兩人來到一處山頂露天遊泳池,池邊擺放着一個三腳架,相機已經裝好。寒冬臘月,水池表面飄着一層薄冰,中間豎着一根鋼管,東風呼嘯而過,發出聲聲嗡鳴。
季雲鶴調試好相機,看向一邊伫立不動的江濂,微笑道:“你現在還可以後悔。”
江濂别有深意地凝視他,手按上大衣扣子。隔着凜冽的冷空氣對視,他扔下最後一件布料,緩緩走進泳池,踩碎浮冰握上鋼管,揚起頭望向池邊的季雲鶴,一張口,牙齒冷得直打顫,滿滿的不甘和疑問:“那一年,你真的沒動過心嗎?海月,煙城,雪夜,玫瑰島,一次都沒有?”
季雲鶴坐到池沿,寒風灌進衣領,臀下瓷磚透過布料傳來冷意,他忍不住哆嗦了下,深吸口氣,裹緊外套,擲地有聲:“沒有,我從頭到尾隻記得你是我的仇人,刀下的魚肉怎麼會愛上屠夫。”
“呵呵,呵,咳咳咳,我記得你那天呓語,你說你不想一個人,我以為你需要我。”江濂終是支撐不住,跪倒在冰水裡,浮冰蕩起波瀾,細碎的碰撞聲叮鈴作響。他的皮膚泛着紫,全身的血液幾乎停止流動,捂着唇像是要把肺腑咳出來。
季雲鶴兜裡的手攥緊,偏過頭似有些不忍直視,不耐煩地催促:“江總,今天零下五度,你最好快點,你不冷我還冷。”
江濂的手腳幾近凍僵,艱難地借助鋼管站起來,斷斷續續地開口:“跳舞,咳咳,怎,咳,怎麼能,咳咳咳,沒有歌呢,我要,咳,《baby,its cold outside》,咳咳咳...”
季雲鶴眼色一沉,拳頭松了又緊,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不放,不敢嗎?”江濂嗤笑道。
“如你所願。”季雲鶴匆匆調出歌曲,将手機扔到瓷磚地面,過于随意的動作透出一絲心煩意亂。
男女聲對唱從話筒裡鑽出來,水裡的人緩慢地動作。
季雲鶴強迫自己觀看,不想在這時候怯場,要求是他提的,沒道理他堅持不下去。輕快的歌曲牽動着他的神經,他無可避免地想起那天,伴随漫天雪花墜落的煙火,缤紛璀璨,如夢一般,還有那幾根分享的香煙和靜谧相伴的夜。
歌曲終止,水池裡撲通一聲,江濂再也無法承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他抱緊雙臂,固執地望着季雲鶴,想說什麼,喉嚨已不受控制,被沙礫填滿,一動便擦磨出血腥味。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視野裡的人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與那五年無數次的噩夢重疊。他心生恐慌,伸出手倉皇挽留,隻抓到凝結成塊的冰棱,很快世界颠倒,他回到夢境,分不清現實。
季雲鶴拿回手機站起來,面前稱得上觸目驚心的景象,遠不如江濂的目光值得他的心顫,那雙眼裡蓄滿偏執渴望祈求愛意。他下意識後退一步,一言不發地對視,仿佛忘記接下來要做什麼。直到咳嗽聲将他驚醒,他恍然失笑,轉身取下相機大步離開。
一步一步遠離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加快速度,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坐進車裡的那一刻,暖氣充盈身體,衣服上的涼意漸漸驅散。他握着相機靜默,打開手機發送兩條信息,一條給甯思遠,一條給助理。
——地址,再不來他要死了。
——等下我給你一個視頻,想辦法匿名發到這幾個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