滲冷的空氣裡還彌漫着臨近春節的喜氣。
謝嘉弈沿着比往常更加熱鬧的巷道慢慢往姚家走去。
本來不過幾分鐘的路,他卻感覺自己走了很久。
就像姚依最後一次走在回家路上的感覺。
姚家門口被貼上了警戒線,然而圍牆上全都是觸目驚心的,辱罵的紅字。
一個一個的莫須有的字,就像是扇在謝嘉弈臉上一個又一個的巴掌。
他轉過身,正看到王佳出現在身後似笑非笑和自己一起欣賞這些字。
和平時一臉溫柔的王佳不同的是,現在的王佳穿着黑色衛衣戴着帽子自帶陰郁的低氣壓,想要将自己盡可能的隐藏在灰暗之中。
“你打下的江山。”謝嘉弈面無表情,握緊拳頭沖對方歪歪腦袋。
“怎麼是我打下的江山。”王佳并沒有驚詫對方的挖苦,嘴角微微上揚,低頭任由冷風吹過額前頭發,随即深吸一口氣眯眼打量謝嘉弈:“看來,你沒有證據。”
“姚依是被凍死的...”謝嘉弈不太理解,從死因上來說無法和王佳有聯系。但是,從一開始,王佳就把姚依的死歸結在老姚的身上——
“你們的目的就是這個?用死亡來報複家長?”
“這樣的代價,值得嗎?”
聽到謝嘉弈最後一句話,王佳面色凝重,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滑落。
人生的道理,該聽的不該聽的,他們聽了太多。
難過了,總是被說是因為太敏感導緻;
失敗了,總是被說是因為沒有資格去得到成功;
就應該,像一灘爛泥,複制黏貼父輩的失敗,然後聽他們爹味十足的感慨:看吧,老鼠生的孩子就隻配打洞。
“你知道嗎?我有很多次,很多次,想要殺死我爸。”
“我從小都認為我爸高大威猛,他不用喝酒,不用發生任何事情,隻是看到我在身邊,就可以一把提起我,将我丢進房間裡揍得爬都爬不起來。”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他一臉兇相抓着我媽,将我媽腦袋往爐竈上正在沸騰的鍋裡塞。”
“我試過,将煮過抹布的水當作給他煮的茶,他喝了,一點事也沒有。”
“姚依也是。”
“她媽去世後,她有無數次,半夜睡不着覺。”
“她想要離職出去留學。”
“卻被她爸告訴他奶,他奶追着給她打電話說她不要臉。”
“她...”愛缺失的家庭的孩子,比其他人更能理解長期在這種家庭裡的孩子心裡的脆弱與委屈,和絕望。
王佳聳着肩苦笑着:“她...”
“她說她恨死自己了,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的局限,痛恨自己以為可以動搖世界卻發現什麼也動搖不了。”
“人類的痛苦,就在于除了做夢以外,對于自己的現實改變,無能為力。”
“沒有能力殺别人,還殺不死自己麼。”
“可這一次,她成功了。”
王佳将謝嘉弈當作假想敵,惡狠狠的盯着對方,滿臉鼻涕眼淚,指着謝嘉弈咬牙切齒:“這次,我們成功了。”
“你看看熱搜,誰能想到,我們,一個小村子裡還沒上過大學的我,可以撼動一個國家!”
“你看看網上現在,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孩子願意站出來,承認自己曾經被隐型攻擊過。”
“你看看網上有那麼多的家長,終于願意去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
“我們改變了這個世界!”
謝嘉弈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準備朝對方走去。
“——謝隊,”王佳擡起手,掌心朝向對方抗拒,微微側臉示意對方:“我勸你,不要給自己再次陷入輿論的機會。”
謝嘉弈後槽牙都快咬碎。
再次掉進王佳的陷阱。
法克法克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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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柏開着車沿着一間又一間挂着紅燈籠貼着福字對聯的村戶經過,遠遠看着到一個穿着衛衣牛仔褲的男人舉着抹布正在擦拭姚家門口牆上觸目驚心的紅字。
已經是晚上九點,村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白天看熱鬧的人們也都回家,鄰居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就算是企圖找流量的那些自媒體,此時也因為沒有噱頭早早收工準備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