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襲來,冬青最後的記憶是落在額頭上的吻。他呢喃道:“爸爸,媽媽,夏丹,晚安……”
“我們什麼時候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冬青從回憶裡驚醒。舷窗已經不見了。他們所乘坐的密閉客運飛船上并沒有窗戶這麼高級的東西,那不過是一小塊模拟飛船外景的全息投影。他們确實正在飛過那片星區,但是誰又說得準呢,搞不好是放了其他東西。畢竟乘客在飛船上時是看不到外面的。
“就快到了。”正在嚼着肉幹的經理沙朗先生說道:“我們已經離開了交通點。”他看上去很憨厚,但冬青能從他的聲音裡感覺到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煩。
狹小的隔間裡有十幾個人,omega,beta都有。他們大都像冬青一樣,衣着陳舊甚至破爛。飛船穿越交通點時會要求乘客進入休眠艙。現在大家都是剛剛醒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困倦。
仿佛意識到他們精神不佳,沙朗先生吝啬地從背包裡掏出一把肉幹:“餓了就先吃點兒。”
冬青沒有接過來,他吃不下。沙朗先生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如果你被篩下來了,回去的船票就自己想辦法吧。”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冬青慢慢道:“先生?我們的合同……”
沙朗向隔間看了一眼,确認外面擁擠的旅客沒有注意到他們。他湊近冬青,警告道:“我當然知道合同,但你最好聽話一點。聽話才能賺到錢,懂麼?沒人想用不老實的員工。”
冬青茫然了一會兒。他花了好半天才意識到沙朗先生在說什麼。
他确實沒有其他選擇了。
37個标準日前,他在一個太空垃圾回收場裡醒來。那是個很舊的垃圾回收場,操作員沒有合适的工具,隻好把維生艙送到粉碎機下破拆。對方表示從來沒見過這麼結實的維生艙,并悄悄詢問冬青是否可以将這個維生艙送給他——金屬和操作系統可以換錢。
冬青沒有說話。他很長時間無法說話,一直躺在那個小行星上的福利醫院裡——是那個好心的操作員把他送到那裡去的。
福利醫院,顧名思義,隻是出于人道主義開設的醫院。在冬青醒來的那個小行星上,它隻是個象征性的存在。醫院裡唯一有用的設備是一種非常落後的射線治療儀,隻能用來處理不太嚴重的外傷。窮人和瀕死者會被巡邏機器人送到這家醫院來,然後由醫療機器人照顧,直到生命結束;或者僥幸活下來,離開這裡。它是那個星球上唯一免費的醫院。
冬青在那兒躺了15個标準日,身體才慢慢恢複了活動能力。他離開醫院,想要尋找夏丹。然而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找起。
救助站的人把他當作了一個精神失常的探險者。銀河系很廣闊,探險者駕駛飛船,緻力于擴展已知星圖的邊界。那是個高風險高回報的行業,死亡率名列七聯各大職業排行榜的第一位。
然而出于《基本社會福利條例》,他們還是給冬青找了一份工作——養護這個區域的清掃機器人。一天工作15個标準時,工資30信用點。這點收入隻夠冬青三餐吃液體營養劑,并睡在環境維護機器人的倉庫裡。
冬青起先一直很混沌,後來意識終于慢慢清醒了一點。他哭了一場,然後擦幹眼淚,意識到自己首先要想辦法恢複公民身份,否則他無法使用任何網絡和通訊工具,也沒辦法購買交通票,離開這個偏遠的小行星。市政的工作人員給他做了基因采樣,告知他需要等待480個标準日才能核實身份,理由是這裡距離第七星域聯盟行政中心蓋亞實在太遠了。
在那之前,冬青隻能好好工作攢錢。然後,等他拿到身份證明以後,可以想辦法去尋找夏丹。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冬青每天一次,到飛行站去看票價。票價是浮動的,他把它們記錄下來,想找一個相對便宜的路線。他的思考能力似乎也出了問題,有時候會分不清數字大小。但那也不要緊,他想,他可以慢慢來。
直到有一天,這位沙朗先生在飛行站熱情洋溢地詢問他,是否願意接受一份工作。
參與一場真人秀,隻要5個标準日,就可以賺上一大筆錢。有錢的闊佬們最愛看這個——平凡人的真實生活。正規公司,簽訂具有七聯法律效力的合同……當然在那之前要經曆一些篩選和檢查。
冬青還沒來得及仔細想一想,就被這位舌綻蓮花的先生強行拉走了。
體檢中心看上去很正規,最初有幾百個人,但最後隻剩下十幾個。包括冬青。
他們簽了所謂的合同,拿到了第一筆錢——每人500信用點,然後就被帶上了這艘飛船。
廣播聲音溫柔:“各位旅客,飛船已抵達石塔-15,請各位攜帶好行李,準備離船……祝您旅途愉快。”
沙朗先生拍了拍手:“好了各位,拿好你們的東西,排成隊,我們要下飛船了……”
冬青抱着背包,慢慢走在隊伍的後面。
石塔-15的飛行站看上去很簡陋,外面天色昏黃——這裡風沙似乎相當大。
他們在飛行站外的角落停留下來。一個面上有疤的男人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排衣衫褴褛的男人——全部都是alpha。
冬青和其他的旅伴忍不住往一起靠了靠,驚慌地看着來客。那些alpha看上去個個面色不善,有人沖他們做了個下流的手勢,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一艘中型飛車停在了他們跟前,沙朗開始催促他們上車。車廂被栅欄分隔成了兩部分。沙朗帶的人占了一邊,那群alpha占了另外一邊。
有個銀色頭發的alpha佝偻着身體,走得很慢。冬青驚慌地看着他的手指在往下滴血。那個帶隊的疤臉男人踹了他一腳,他踉跄了一下。冬青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
這不太容易。那個alpha很高大,幾乎把冬青壓倒。
有人吹了口哨:“這就憋不住了?小美人?”
那人低聲道:“謝謝。”說着微微擡起頭。
冬青與他目光相對,不由得渾身一抖。
那人有一雙銳利而冰冷的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