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鏡司首尊李燚,斷了一腿一胳膊,隻能退養,在梁帝的安排下,其師侄夏江橫空出世,連升三級,頂替了他的位置。
夏江進京近四年,一直跟在李燚身邊當差,雖然武功高強,但這幾年是平和的幾年,所以并沒有能撈到掙大功勞的機會,再者上有張超英等幾位前輩在,他并沒有能得到實質性提升,一直在一個類似于少使的官職上。
這次皇帝青眼有加,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在和李燚交談過後,皇帝一下子把他擢升到一司首尊之職位,實在另人始料未及。
不過,因為懸鏡司地位超然,是直接聽命于皇權的,它的官職任命向來是由皇帝聖裁獨斷,尤其文帝,幾乎把它當成了自己的私産,所以他要怎麼提拔,要不要經過、如何經過審核程序,他人也不太好置喙。
懸鏡司這個獨特的衙門,設立本意是處理皇帝交代的特别事務,它的職能在一定程度上和刑部、大理寺有重疊,但它能獨立行權,隻需要跟皇帝報備即可。
曆代主要在刺探情報和監察形勢方面有較大建樹,這個情報,主要是相鄰各國的機要,也包括國内,某些皇帝需要了解的坊間秘辛。
夏江上任後,更是依着皇帝的意思,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擴建了司的規制,加固了司牢,招募全新的江湖術士入司,選擇好苗子從孩提時代開始培養接班人,整個懸鏡司規模大了一半。
一時懸鏡司風頭無倆。
持懸鏡司專屬令牌可以出入各府各衙任何場所,持高階令牌甚至可進入皇宮内除後妃生活起居處以外的任何地方。
梁帝暗暗觀察,發現夏江并沒有被自己刻意的寵愛沖昏頭腦,他恪守規矩,辦事賣力,管束屬下嚴謹,能力卓越,最重要是對自己十分忠心……梁帝覺得用對人了,這個夏江,甚至比李燚還好用。
自己還是要多培植真正的私屬勢力啊。
阿羨是很好,然總歸……
再看看阿阙,回來不過月餘,又走了,根本不想留在朝中為朕效力……
不久,經禮部谏議,皇上批準,待新年一過,大梁改年号為成平元年。
再一年後。
歲月緩緩,春意款款,誰能想到,命運的車輪,将兩個原本毫不相幹的人,牽到了一起。
這是一個春日的午後。
皇城北麓東夾四所一座平房前,桃樹三兩株,随性地生長着。枝幹虬曲,桃葉青綠,花朵開的是淺粉、深粉色,堆疊着不同的層次,茂盛、熱鬧、妩媚。
璇玑站在灰牆前,青色的春衫有些泛舊了,帶着歲月的自然的光澤,她擡起左手擋着稍嫌猛烈的日光,一手舉起一張白色的繡花帕子,眯起眼睛,專注地看。
夏江緩步行至此處。
經過了一年多時間的努力适應,自己已經完全勝任了懸鏡司首尊的職位,初時的誠惶誠恐,現在已變得從容。
隻要揣摩好皇上的心思,其實一切差使都不算困難。
差使順暢,家事也平順,寒霜兩個月前懷上了胎,師母來信叫回山門去養胎。
霜兒懷胎也不易,之前掉過一個,所以這一回大家都分外緊張些。
她這一走,自己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差事上,辦差更得心應手。
今日案頭事畢,便到宮内各處走走,看看防務,也看看皇城内的春光。
這處是掖幽庭所屬,居住在這裡的,主要是婦人,偶爾也有一些小孩子,為罪婦們的遺腹子,身份均卑微低賤,見人就垂眉低首,一副惶恐樣。
但禁軍的防務卻從未放松過。
這午後時刻,此間的人要麼出去領活了,要麼在屋内休憩。
轉角卻見一位亭亭的青衫女子,極瘦,膚色略深,骨相輪廓深邃而優美。
她立于盛開的桃樹前,一介罪人,卻顯高貴從容,清峻偉岸,如一枝勁瘦的寒梅,散發出遺世的芬芳,其氣勢和風姿,甚至完全壓住了春日裡妩媚的桃花。
她美麗卻似毫不自知,随性之極、簡單之極、燦爛之極地綻放在這春色裡,燙傷了他的雙目。
“何謂春風?”
“繁花,綠茵,凍水初融。”
“何謂春音?”
“春雷、春雨、莺啼鳥啭。
“何謂春意?”
“生命、希望、萬物可期。”
他腦海中突然想起昨夜看過的書簡,上面的描述,對她都适用,可是又讓他生生感受到了另一種疏離、寂寥、蕭瑟、欲說還休的誘惑力。
如此獨特而高貴,她是誰?
江湖兒女,壯志豪情,擡手間可以毀天滅地,自己也或灰飛煙滅……
世間一切皆可在我手,我能不能去照應這樣一個憐弱纖柔而獨秀的女子?
如細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喚醒了門前的枝芽,聽微風在耳畔響過,歎流水兮落花傷處……
如果世上有一枚美味至極又毒性至強的毒藥,他想嗑下去。
他的臉感覺發燙起來,胸膛間來回沖撞着一種念頭,想要去了解她、疼惜她、撫平她眉間的每一絲愁緒,與她共享這一生明媚的春光。
她似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擡眼望了這邊一眼,目色平淡,内裡卻似蘊含着狂風暴雨、山丘河海,明明很冷,他卻如被滾油濺到般,全身一凜,立時把身子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