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府離黑瓦鎮不遠,所在地還沒有黑瓦鎮繁華,蕭蕭瑟瑟的,連縣官大人的氣質,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人,看來有些事跟他說了也無用。
把三人交到他手裡、簡單交代過一番後,照理他應該也審理一番,但當他看到相關涉案人員魏知靜不太想多說話的樣子,又看到她與林羨關系相近,而林羨是京城要員之公子,(這點是素天青告訴他的),他就知趣地隻讓師爺記錄素天青講述的内容,自己閉口不再問林羨他們一句。
林羨于臨離京之前拿到了蕭選的行程路線圖,按推算蕭選那支隊伍也已經出發十來天了,他們全程走官道,會在各州府大城略作停留,借以讓百姓知道皇帝派皇子巡邊的恩惠……
自己跟他們路線不同,停留的地方多了些,因此北上的速度他們比自己還要快,推斷此刻的他們,大緻在離這裡三、四日路程的潞州的州府,接下來就會到本州的瀝州州府了,遂叮囑這位縣老爺道,這不是普通刑案,而是很可能跟邊防軍務有關,讓他派人把這三人送至本州州府,上面自會有人提審他們。
縣官諾諾。
林羨在黑瓦鎮已寫好一封書信,裡面記錄了自己的懷疑、分析和推斷,但看這縣官的态度,覺得讓他派人送信不甚合适,說不定也送不上去,自己對于梁國的官僚作風也是有所耳聞。
思索好後,把阿井叫來,讓他親自把信給蕭選送去。
阿井不想啊,自己可不願離開公子!自己是負責照顧公子的,離開了公子還算什麼照顧?
“阿井,這是大事!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替我把信送到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這封信重要,萬萬不可落入他人手中,你一定要親手送到渝王手上,知道嗎?”
阿井委委屈屈地走了,臨行一步三回頭。
林羨憑自己的軍事敏感,感覺北燕來者不善,但這畢竟隻是三個小喽啰,甚至如按他們自述,隻是北燕的邊民,究竟還隐藏着什麼秘密,現在還不得而知,但這絕對不是簡單的謀财或拐賣婦女案件。
送走阿井後,回到黑瓦鎮“藥王谷”店鋪,林羨找來素天青,告訴他自己改變行程了。
“按照計劃我們少莊主今晚就能到了,您再等半天吧?”
“不等了,我決定立即就北上!這次就不進‘藥王谷’了,下次再去……但還要麻煩你一件事……就是這位姑娘,”林羨沖魏知靜那邊努了努嘴,“麻煩你們帶進藥王谷,或者在這鎮上幫你們坐堂行醫也可,給她個安身之地。“
“這個我會跟我們少莊主說下,想來應該沒什麼問題……隻是您,再等等他吧?”素天青誠懇挽留。
林羨擺擺手,不欲再多言,他走到魏知靜身邊,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她,并且道:
“我這回北上,大概要幾個月後方回。你若将來在這邊待得厭了,也可上金陵找我。”說着把自己金陵的地址寫給了她。
魏知靜本來家庭關系簡單,父親過世後,感覺自己就是個漂泊于世的孤兒了,心境之蒼涼,猶勝過生活困頓的辛苦。
又遇上這次被劫,本來正是最惶恐、最絕望的時刻,白衣青年如天神下凡,解救自己于至急危難時刻,心裡已經不自覺地對他産生了依賴心理。
如今見他幫自己悉心安排,考慮又那麼周到,心裡感激,雖知不妥,但也還是鼓足了勇氣說出口:“梅大哥、梅公子……我能跟你一起走嗎?阿井不在,我、我可以、替他照顧你……”
林羨沒想到她會不願意自己對她的安排,尴尬道:“哦,你是不喜我對你的安排?那你如有什麼好去處,當然可以自便。”
“不、不是,梅公子!”魏知靜見他誤解了自己,急得眼睛都紅了:“我沒有什麼好去處,我隻是、隻是想照顧你……”
“那多謝你了,魏姑娘”,林羨見她不是這個意思,遂道:“我自立慣了,用不着人照顧,其實就連阿井跟着,也還是父母親的意思……
“再說,我此番北上風塵仆仆,路途艱苦,哪是一個姑娘能受的?你去‘藥谷’吧,一位醫者能進 ‘藥谷’看看,是場大幸運,能學到不少東西,就連我,本來也計劃要去那裡待幾天呢!”
魏知靜心裡明白,跟着他北上是不現實的了,遂不敢再多言,隻再次感謝其救命之恩,并殷殷叮囑他一路小心,然後看他打馬飛馳北去,不由再一次紅了眼眶。
林羨心裡感覺有些許怪異,但也說不上來,自己怎可能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姑娘同行一路?男女授受不親,自己縱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男女大防還是要的嘛!
金陵皇城内,慈甯宮西殿,晉陽公主蕭曜,正趴在小書房的案幾上呆呆出神。
這幾天真煩。太後借慶生之名實為替寶貝長公主擇婿的消息傳了開去後,各色人等就開始活動起來。
後宮是前朝的縮影,晉陽并非看不懂,所以才是真的煩。
小時候不管,現在随着兄弟們年紀漸長,他們各自拉起了幫派,目标隻有一個,就是那個位子。
為了向這個位子靠近,他們互相間已經鬥得很難看,還帶動朝廷官員也拉幫結派,一派烏煙瘴氣。
自己困惑,也跟太後祖母抱怨過,但太後雲淡風輕,讓自己不要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該怎麼就怎麼,你不喜歡問就不用問,有你父皇決斷呢!”
有時候想想父皇也挺不容易的,那麼多個兒子,那個位子卻隻有一個。
慶幸自己是位公主,可以遠離那些紛争。
可看着幾上這堆資料,都是些……唉!
楊寶兒,戶部楊尚書長孫,自己打小就認識他。
寶兒小時候像顆玉雪兔子般可愛,也像兔子般急了喜歡咬人。後來他大了也沒有長殘,據說還在外學得一身本事,兩人倒也偶有交集,本來自己對他印象還不錯……
可是,來為他保媒的是馮貴妃,這就耐人尋味了,顯然,楊尚書是馮貴妃這邊的人,也就是說,是亳王嶽王的人;
曹友常,虎牙将軍曹必達幼子,曹老将軍雖已退役,但在軍中威望仍是甚高,沒想到他也站隊了,對于這點,不知父皇會怎麼想。
來幫他保媒的是田嫔,用她腹中有限的存量好詞,把曹友常渾身誇了個遍,可是,晉陽卻從她話中分辨、推斷出來,這是一個長得分外高大壯實而頭腦又分外簡單的莽漢!她晉陽最不喜歡的就是莽漢!
此外,曹家和田家是有親戚裙帶關系的,難怪。
石皇後也出場了,她仗着太後會給她點面子,竟然敢直接拿着方大愚的書信來找她!
方大愚是方知棟長孫,方大學士曾是謝氏門人,乃謝家忠實擁趸,也就是說方家應該走謝淑妃、雍王路線,怎麼會由石皇後來出面呢?
十二弟年幼,身體又抱恙,照理說不會再去肖想那個位子,起碼在現時、身體未好時是不可能……
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石皇後和謝淑妃結成了聯盟。
石皇後和謝淑妃,早年曾在宮裡暗中大鬥過,關于這些内宮中烏七八糟之事,祖母從不瞞着自己,有時候還點評給自己聽……沒想到如今兩人卻聯手一氣了。
那個方大愚,名字取得好,大智若愚,現在看來内裡卻是個狂妄之徒,才氣是有、賊膽也夠,居然熱情洋溢地寫了表達傾慕的書信,直接由石皇後送來。
真是好大臉!自己跟他很熟嗎?
晉陽生氣地把書信撕了扔入紙簍,纖長的兩指又夾起另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瘦長有力,透露出一股清高和疏離感,這是表兄史逸翰的來信。
表兄的來信平時偶爾也有,隻不過如今趕在這個時間點上,讓自己有些不适。
而且這次來信的口吻和以往有所不同,竟然帶上了一些刻意的探尋和讨好。
表兄是極有才氣的人,長得也俊,表兄的心意、外祖家的心意,自己一早就知道,他們是希望親上加親、借此鞏固史家和皇室的關系。
幼時,母後和舅母也開過這樣的玩笑,母後走後,外祖家更是多次表露出這個意思。
以自己和他的關系,将來如何不管,但用得着這樣的試探嗎?
自己曾經很欽佩表兄繼承了外祖家不染一塵、抹月批風的孤高獨步,如今看來,在這樣的情勢下,他也還是從了俗流。
可見這個清高也不是多麼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