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粉輕輕撒在手心,滿室寂然。
其實這些年來,我的忍痛力已經鍛煉的十分強大,從一開始連斷骨都會發出錐心般的嚎叫到現在,縮骨時遊刃有餘的卸除關節,每道割在身上的傷口,都像是輕描淡寫的風痕,并不能影響我一二。
但是在這個關口,他眼沉如幽深的古井,滿臉擺明寫着“不高興”三個大字,我得充分利用一切可以減刑的資源。
于是我若有若無的微蹙眉頭,故作堅忍壓制住即将脫口的呼痛,隻輕吸一口冷氣。
小哥撒藥的動作滞緩一秒,再上藥時手勢更加的小心溫柔,我可憐巴巴的勾住他一角衣袖,像隻做錯事嗚嗚咽咽的小狗,輕晃着他的手。
“别動。”
瘦弱的小爪子被一把扒開,小哥語調平靜的像對着陌生人一般,不見溫怒,卻格外的冷淡,委屈感頓時油然而生,第一次被認真兇到的我差點心碎一地。
毋憂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憚初難。
心裡默念一遍貼在床頭的書法裱畫,這是小哥圈出來,天真提筆寫成的一幅字,旨在随時警示我戒驕戒躁、靜心養性。
因為胖子數落我性格太咋呼,在鬥下這種要親命的地方,心态越炸越完蛋,所以小哥大手一揮,翻出本《菜根譚》指出一句,要我天天看着吾日三省吾身。
當下收回無處安放的手,用兩秒時間稍微一琢磨,眼皮眨巴兩下,我決定采取“以魔法打敗魔法”的應對方式,化烽煙于無形。
小哥做事不是一向講究有理有據,那我們就用成年人的方法來解決這個矛盾,反正我底氣足,不虛。
我鼓起狗膽,喝口水潤潤喉嚨就道
“小哥,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我不做多餘的辯解,但你得知道,我之所以會做出這種舉動,完全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我沒有沖動,也不是被情緒支配在瞎胡鬧,我是有理智的。”
寂靜無聲,白紗布依舊在往掌心繞,這座萬年冰山沒有因我的話消融半分,咽回欲洩氣的心情,我接着整理邏輯道
“當時的情況太過緊急,我們手邊沒有餌料,大魚離淺灘又遠,需要更多的魚餌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在這個前提下,活體的誘餌隻有我們幾個人。”我一邊梳理,一邊道:“那麼這時候,需求産生,我們得有一人以血為餌,勾引餓極的大魚遊往岸上,但這血并沒有指明特定的血型,或者指定要誰的人血,大魚沒說‘我就要喝麒麟血,不然老子不幹’對吧。”
思路越說越清晰,我頗為振奮的睜亮大眼,一下子忘記自己的本意是什麼,有些舍本逐末道
“為了更形象跟你的狡辯——”連忙收住:“跟你解釋這個問題,我們來做個假設。”
用手指沾點水,在地面上寫出“A”和“B”兩個字母,娓娓道來:“假如以麒麟血喂魚是A,魚上鈎是B,中間以需求作為連接點,由A一定可以推出B,也就是說用你的血魚就會上鈎,這個結論不會有變,但是——你聽好,這個但是很重要。”
說着重重一橫點在字母B上:“但是,魚上鈎并不是非得以麒麟血引誘不可,餌料的标準為隻要是血就行,不管人血豬血,你的血我的血,因此,由B不一定可以推出A,即魚上鈎不代表魚餌肯定為麒麟血。你知道這在數學上叫做什麼嗎。”我目光炯炯,“這叫A是B的‘充分不必要條件’。”
這算是我如今為數不多能記起來的理科知識,我頓了頓,放緩聲線道:“我們不從數學層面去理解,單看文意,意思是什麼,條件充分,能夠成立,可是,不是必要。”
“當然,你可以說這不重要,不必要不代表不可行,但其中還有一點被你忽略了。”我側過手,方便他纏繞紗布。
“你的凝血功能跟我們正常人不同,你受傷恢複速度遠遠低于我們,我記得你教過我,處理任何事情,在有多個選擇的情形下,最優選永遠要以降低損耗為先,兩道思路一結合,于情于理,這件事可以是我們任何一個人去做,唯獨你不合适,既然是我最先反應過來,我割手我下水,正确答案,沒毛病。”
說完,我就覺得木安有一句講的很對。
我超棒。
有點膨脹的我心想看你這回還有啥話好講。
小哥在我尾音落定的同時包好繃帶,他随手收拾着散落的藥品,擡眼望向我,眼底的深井沉寂如舊,然後,他淡淡道
“我說過,我并非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這件事我不允許你做,以後也是如此。”在他巍然不動的眼神裡,竟有些不容置疑的銳利:“沒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