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姚檢叫。
藍非歡止步,眉頭短暫地收緊,對姚檢這聲稱呼感到不解,他側轉身,裝作無事地問,“有事嗎?”
姚檢嘴角揚起來,點着頭笑,“你果然很适合這種稱呼,不過啊,這時代都不一樣了,我們是人民的官,也是人民仆,你對人民那麼嚣張是會給處分的,一會兒開會機靈點,馬上道歉,處分也許就輕一些,我是好心提醒你。”
藍非歡不明所以,但确知這不會是空穴來風,與其一無所知地去開會,他虛心請教,“抱歉,我不明白,能不能說的詳細些?”
這時副檢察官來了,是那個長相老實的年輕檢察官,姚檢對他彈指,“俞檢,你給藍檢看看你昨晚發給我的那個視頻。”
憨憨的俞檢一愣,公事包掉落在地,藍非歡替他撿起來,他客氣地連連道謝。
姚檢看着像是不耐煩,唯恐沒他的事,走過來掏出俞檢口袋裡的手機,點開一個已上載到社交平台的視頻給藍非歡看。
視頻很暗,雜音很多,鏡頭倒是不晃,對準着三個站在馬路邊公車站牌下的三個人,藍非歡對這情景毫不陌生,這是昨晚他在等車時,那個飲酒駕駛人來找他求情,然後不小心連累一大娘差點摔到馬路上的經過。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飲酒駕駛人的這幾句話給放上顯眼的字幕,藍非歡頭上也飄着字幕,寫的是‘檢察官大人’,後來大娘摔倒,藍非歡去救,結果手機給甩出去,罵了一聲‘艹’,那給标注了更大更顯眼的字幕。
藍非歡咬牙,心想這真是飛來橫禍,他記得當時公車站還有其他一些什麼人,他記憶力好,一下就想起确實有個正裝打扮的年輕男子當時是舉着手機,公車站附近還有别的辦公大樓,那男子不一定是檢察院的人,不是内部人就更沒轍。
藍非歡返回自己的檢察室,打開手機連上網絡,按昨天闵檢的吩咐,發信給聊天群組管理員羅檢,沒多久他就給加入聊天群組,群組信息立刻潮水般湧入,除了闵檢沒有發信,其他人都在提醒藍檢要好好道歉、設法彌補。
怎麼彌補?
會議上,部長一進來就大力拍桌,吓得桌邊所有人都肩膀顫動,藍非歡自動起身站好等挨訓。
“部長您消氣,那視頻明顯是利用字幕誇張了,藍檢除了罵一聲粗口都沒說别的什麼話,那不算大錯……”
“不算嘛?”部長厲聲打斷闵檢的話,手指桌邊其餘人,“你們在外邊也這樣嗎?穿着檢察官的制服,出口卻這般粗魯?”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啊部長。”“我給家裡孩子做榜樣,絕不罵粗口。”“我也沒有!”
人人争相為自己說話,藍非歡保持沉默,舍棄無謂的辯護。
“藍檢!到你了!還不說話?”部長吼。
藍非歡向部長彎下腰,“部長,非常抱歉,我操守不端正,願意接受任何處分,反省錯誤,以後絕不再犯。”
“哼!”部長又一下拍桌,“你還真是會做樣子,在這裡端莊禮貌,出去就像個流氓!你啊,罰你周末值班兩個月,還有,現在過去面壁!沒點成年人該有的樣子,就去像個小孩子那樣認錯!”
藍非歡猶豫了半秒,決定不反駁,應聲是後就走到角落去對着牆壁罰站,未免又挨罵,他站得直挺,努力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生平第一次罰站,心裡自然憋得悶,想到周末的值班又更悶,後悔着昨晚怎麼就沒有管住嘴巴?以後要是再一聲髒話出口就得狠狠掴自己幾個巴掌。
會議簡報得面着牆,好在藍非歡對自己準備的東西都是記得滾瓜爛熟,一字不漏地彙報手上所有案子的進度,以及未來的調查方向,想象着背後人的目光,羞恥是一定有的,但越恥,越不能表現出來。
“闵檢,他還是一個人做事嗎?”部長發問。
“人事部給派了一個調查官,但是很不巧,那調查官請了一個月陪産假,至于書記官,目前真的沒有人手,人事部已發布征聘啟事,我已告訴藍檢,有需要用到審問室的話,可以找有空的檢察官陪同,絕對不會有單人審問的情況出現,部長可放心。”
“嗨!還是闵檢了解我心思,藍檢,你聽好了,你要是再有個差錯就到走道罰站!”
“是。”藍非歡機械般回應。
會議結束,部長要闵檢監督藍非歡寫一道比賽考題,藍非歡等所有人都離開才回到桌前等闵檢選考題。
“坐下吧。”闵檢說。
“不用。”
“啧,罰你的是部長,又不是我,坐下!”
藍非歡隻得就座,準備好聽一番風言風語。
“委屈啊?”
“不委屈,是我犯錯。”
“一個大男人給罰面壁思過還能不委屈?别裝啦!你這是無妄之災,想抱怨就說,我能聽。”
藍非歡抿着唇,一言不發,自知多說了還是會給挑錯誤。
“不說話就是不服氣,沒事,我明白,我跟你說,我們部長特别在意就是形象,你工作效率再好,頂着這一條錯在先,以後肯定沒好日子,你就信我吧,明天部長一樣不會讓你有椅子坐。”
一天是站,兩天也是站,要站一輩子也就站吧,難道還要我跪不成?藍非歡在心裡默默嚼舌。
“哪,行賄案,給你十分鐘看題,十五分鐘寫。”闵檢把考題和平闆推到藍非歡跟前,藍非歡馬上開始翻頁。
“你今晚和部長吃飯是不是?”
“嗯。”
“部長叫了我,你多訂個位子。”
“是。”
“你惹了部長生氣,該有所表示,懂的吧?”
藍非歡沉默,想裝做不懂。
“别說我不給你關照,部長喜歡單一純麥威士忌,你一定懂,沒個三十年成釀的,也得有十七八年,知道吧?我給你下單,你下班自個兒去取。”
“闵前輩,我負擔不來。”
闵檢雙眼瞪得老大,“你開我玩笑吧?藍大少,副長昨天不是找你喝茶嗎?你以為誰都能和領導喝茶?做得那麼明顯,你就别胡扯什麼和家人斷絕關系,嚴檢那小丫頭傳的我都不信,說你私生活不檢點給踢出家門,哈!你們這種人,哪一個私生活檢點了?還不都是藏得好嘛!”
藍非歡無奈又無力,待他在時間限制内寫完一題,闵檢就讓他看訂單,兩千塊一支酒,要他下班親自去取。
藍非歡沒錢,真的沒錢,三年前他把資産一股腦兒還給父母,靠着典當一名表的十幾萬租房買車,那三年他當然有薪水,但城市生活開銷大,他忽然得适應控制開銷的生活,不太懂得節省,一個月下來儲蓄就空了,至今還欠銀行一筆貸款得按月還,這下得拿兩千塊買酒,儲蓄幾乎見底,想着就忍不住長長歎氣,感歎生活真是困難。
半天公務處理下來,藍非歡看看單位派發的餅幹零食,想想省得一餐也好,便沖杯茶,配着餅幹果腹。
手機傳來簡訊,号碼是陌生的,但是這個時間點藍非歡能猜想定然是來自那個人,從三年前開始天天準時來信,原本的号碼拉黑了,次日就用不同的号碼,若頻繁更換自己的聯絡号碼會影響公務,于是為了不再收到這人的信息才棄用智能手機。
藍非歡手動删除信息,不過在删除的那刻,還是能看見簡短的信息内容。
——非歡,吃過了嗎?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曾幾何時,這樣相似的内容,是藍非歡天天發給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