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非歡很清楚魏如薰的期待,那些說就算種田也要一起生活的承諾,不過是年輕氣盛的情話,魏如薰當初會選擇裝死離開他,已經是明确的表态要是沒法好好生活,不如不要一起生活。
仔細反省,藍非歡已理解近來折騰著着自己的痛苦都是自找而來,他是藍家大少爺,他繼承會長這個位子是堂堂正正,他何必為了證明自己而操勞得像個雜役?
六天後的傍晚,房外準時傳來開門聲,魏如薰下班了,他沒多久就走來房門外,一邊拆領帶一邊問:“買了魚,想怎麼吃?”
“蒸。”藍非歡不敢說煎,不敢要炸,昨日盧卿來檢查,說複原得很快,那是有好好休息又照顧飲食的功勞,要他持續如此。
“好。”魏如薰從口袋拿出一根草莓蜂蜜口味的能量條,抛向藍非歡,“賞。”
藍非歡伸手接住魏如薰就離開,接著便能聽到他在廚房忙碌的聲音。
拆開包裝,藍非歡大大咬一口,明天就是在家養病的第七天,他居然有點不想回去上班,他引以為豪的筆挺套裝,原來一天不穿也沒甚差别,穿著睡衣睡褲在床上辦公,沒有時不時撥進來的内線幹擾,思慮比在高壓環境還要清澈敏銳。
半小時後,“出來吃。”圍著圍裙的魏如薰來到門外叫,藍非歡立刻下床跟出去。
餐桌擺着兩碗糙米飯,以及一碟清蒸魚,白嫩的魚肉覆蓋有鮮紅胡蘿蔔和番茄,底下鋪着一層姜絲,色香味皆誘人,藍非歡立即夾一塊肥美的肉放到魏如薰碗裡,那是他的習慣,魏如薰以前窮,念書時幾乎三餐難繼,藍非歡認識他後偶爾會跑他宿舍去滾床,看他隻有一箱箱的泡面囤糧,就每次都打包山珍海味來進貢。魏如薰不吃,他就這麼喂,逼得人煩不勝煩,隻得吃。
“我明天可以上班?”藍非歡擡頭問。
“明天約你爸見面,我想見他。”魏如薰淡然地說。
“為什麼?”藍非歡皺眉,不解。
“報喜事。”魏如薰笑。
“啊?”
“不要問了,非歡,記得你答應的事。”魏如薰站起來,附身上前,手捧著藍非歡面頰,含住他唇。
“聽話,聽我的話。”
深吻比桌上任何美食都香,味道層次更複雜,甜酸苦澀樣樣來。
魏如薰自覺不是一個運氣好的人,兢兢業業的父母在他最需要資助時生意失敗,一夜間一貧如洗,人還在英國的他,為了活著而過得像蝼蟻。藍非歡的出現沒有拯救他,反而讓他絕望,讓他看清頂端之人會一直在頂端,底層之人再努力也僅不過是争食殘羹。
如果可以選擇,魏如薰希望藍非歡不曾闖入自己的生活。
愛又怎樣?這位天之驕子不值得他義無反顧地愛。
反之,他應該利用這位天之驕子義無反顧的愛。
次日。
肩并肩走在冰冷的大理石,魏如薰直視著前方,昂首闊步,藍非歡三步一轉頭看他,他默然無視。
“如薰,你給我個心理準備,你想和我爸說什麼?”
“不要怕,一切不會有任何改變。”魏如薰終于看一眼藍非歡,他停下腳步,環視人來人往的大堂。
藍海,這個即便充滿貪婪和欲望卻還是屹立不倒的王朝。
“藍海是你的,從你出生就是你的,非歡,我要你一直在這裡。”
某種程度上,魏如薰對藍非歡愛恨交織,他看不慣藍非歡做的所有決定,從爬上他的床,忍受他的打,聽從他的話,放棄家财,放底尊嚴,倔強地跟随他的腳步,直到即使他決定放棄,不再為了那份優越感而拴著這隻老虎,這老虎卻始終認他這個主。
‘死而複生’回來找藍非歡,魏如薰以為是要以恨收場,結果發展至不曾預料的地步。藍非歡執著且單純的愛令他心動,但這份愛依然夾帶着會連累他的風險。
魏如薰有自己的理想,他不像藍非歡,隻要安分守己就能在巅峰俯瞰蝼蟻,他必需拼命墊著腳才不會被蟻浪湮沒。
他沒有多餘的心思擁抱一身傷還要來纏着他的藍非歡。
“我不明白,你要什麼?我不懂!”藍非歡拉住魏如薰衣袖。
魏如薰氣定神閑:“過好你的日子,不要擾亂我的生活。”選擇在藍海把話挑明,藍非歡即便心痛也不會輕易崩潰,這是魏如薰長時間給他注入在思維裡的意識——你在敵人面前必須強悍。
隻有強悍的藍非歡才入得了魏如薰的眼。
此刻的魏如薰在藍非歡眼裡便是如此,用藐視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下意識地,藍非歡挺起胸膛,别開視線,大步往通向會長室的電梯走,魏如薰跟在他身後。
底線要清楚,界線要分明。藍非歡想起這話,這話是他們剛開始聯手經營魏與藍時魏如薰說的。他當時沒有真正搞懂魏如薰的意思,現在他徹底明白了,魏如薰不願意和他共享人生,至少在這個階段,魏如薰選擇的還是事業。
藍忠秀依約在會長辦公室等候,藍非歡坐到他對面,魏如薰随後坐在藍非歡身側。
“藍先生,好久不見,别來無恙?”魏如薰談吐斯文,毫無破綻。
藍非歡撇過臉,克制著難受的悶氣。
“長話短說吧,作為一個失約的人,我不想和你有太多無謂的對話。”藍忠秀态度高傲。
“确實,如果那是個約定,那便是我不對。”魏如薰言談如清風,“但是藍先生,當初你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我是被逼離開,你覺得我和你之間做的是約定,其實那是個審判,不公的審判,我沒有理由不為自己争取。”
“魏律師。”藍忠秀撣煙灰,不慎、又好似有些故意地把一點火花彈到魏如薰胸前。
“爸,這裡禁煙。”藍非歡開口。
藍忠秀瞪一眼兒子,沒熄煙,接著說:“不公的約定,你一旦接收就是完結,你是律師,我也是,你現在不滿,除非有第三方支持,否則不能上訴。”
魏如薰微笑,“藍先生,你真以為我不敢說?”
藍忠秀擡手指門,“我今天隻準備和我兒子談,沒有答應過要見你,你請走吧。”
“你以為我很愛你兒子,所以不會傷害他。”
藍非歡看向魏如薰,看著他從嘴裡吐刀。
“你當初以不讓非歡接受最好的治療威脅我離開,我這人,就算不是你看得上眼的人,那也還是個有良知的人,如果隻是要賠上我辛苦創建的事業,就可以讓你兒子過回正常人的生活,那我是一定可以犧牲。”魏如薰語氣堅定,他的表情始終如一。
“現在,我已經不覺得有那個必要,你的兒子。”魏如薰轉臉看藍非歡,那樣子像一位老教授看著成才的好學生,“現在不止是很正常,他還很優秀,很了不起,我覺得就算我繼續在他的生活圈子裡過著我平凡的日子,也不會影響他的美好前途,更不會打擊你們的家族榮譽。”
“如此。”魏如薰站起身,給藍忠秀微微一低頭,“我恭喜你,藍會長已經不再是需要我指導的人,你不用擔心他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我在操縱,藍先生,請你珍惜他,告辭。”
輕風。魏如薰就像那樣的一陣風,刮起後就停歇,吹散濃濃的濁氣,留下一片清澈。
藍非歡和對面的人長久沒有說一個字。
“非……”
“叫我會長。”藍非歡狠狠打斷。
“你……”
“在我說滾之前,請你用走的離開。”
拆了鎖鍊的老虎,就該吃人。
沒有什麼好顧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