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到日落,霏霏細雨不曾停頓。
宏然腳踩雨鞋,撐着傘漫步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法學院校舍外,這座世界頂級大學曆史悠久,僅僅觀望就能感受到底蘊深厚的文化和知識氣息。
兩萬英鎊的學費是宏然打拼十年都存不到的費用,然而他此時就在這裡,入學已半年,住在單間學生宿舍,每個月有足夠衣食住行和學習材料的補貼打進他在當地辦的銀行卡,他國内的儲蓄戶口也仍有薪水入賬,父母可以随時領錢,他除了潛心念書就心無旁骛。
履行藍海會長助理律師的十年聘約是得到全額資助修學的條件。可對宏然而言,别說十年,就算二十年,三十年,隻要藍非歡需要他,他就不會離開。
剛入學時,得知宏然供職藍海的幾位教授接連來向他打聽藍非歡近況。
宏然照實說。說藍會長是個了不起的人,改善了藍海曆經幾十年的腐敗内政,還合并了業界規模僅次藍海的J&S。J&S首席執行長商錦蘭目前是藍海副會長,然而藍非歡仍然内外兼顧,與商錦蘭合作無間地管理那真如海洋般壯闊的集團。
商錦蘭已對外公開出櫃,藍非歡則維持著鑽石單身狀态,毫無桃色绯聞。這咨詢宏然就沒說了。
“真是不可思議。”那些教授們都意義相近地如此感歎。
宿舍舍管比教授們八卦,即便宏然根本沒問起藍非歡求學時的日常,那舍管還是滔滔不絕地主動說:“藍非歡?不就是那個走後門入學,缺課、找人代考、夜夜笙歌的混世魔王?他真的不是個傀儡會長?”
“那你認識魏如薰嗎?”宏然索性岔開話題。
“魏如薰啊!品學兼優!可惜窮啊,吃了不少苦頭,學成歸國一定大有作為是吧!”
确實是呢,過去半年,魏如薰打赢很多媒體關注的官司,名氣一時無倆,他創立的魏與藍事務所改了名字叫魏阙,目前在國内已有三家分所,旗下有上百律師,規模是藍海的十倍小,但他得了傑青獎。
藍非歡也該拿一座。宏然這麼認為。
天空的灰色愈見濃郁,也許随時會降暴雨,宏然加快腳步回到宿舍。
宿舍樓下停著一輛豪車,宏然沒多看,收了雨傘就踏進樓裡,他見電梯前多人等候,便往樓梯間走,适當的運動對身體好,他的住處隻是四樓,隻要不趕時間他都會爬樓梯。
剛踏上一層樓,宏然聽見有人跟在他身後上樓,“住幾樓?”身後那人問。
宏然立即轉回身,他在台階上俯視,他身後的人則擡頭仰視。
是藍非歡。
樓梯間的光線來自老舊的燈泡,橙黃如夕陽。宏然第一次在這樣的角度以及這樣的光線面對藍非歡。
藍非歡依然俊美,相識一年多以來,宏然想不到其他能形容藍非歡外貌的詞彙,他深邃的五官在光影襯托下更顯立體,細長眼眸直視眼前人,清冷的眼神甚是專注。宏然感覺自己在和一幅精心繪制的油畫肖像對視。
失神的狀态沒有維持太久,“會長。”宏然很快跑下階梯站到藍非歡身旁,接過藍非歡挂在手上的長外套。
“我住四樓,請這裡出去乘電……”宏然剛要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藍非歡已自顧自往上爬,他便殿後跟上。
宏然的宿舍比國内租住的單位還要小一些,舍内的家居用品都老舊,他将就着用,隻有一樣東西他特别花錢買新的,那便是手沖咖啡組。
藍非歡安靜地坐在舍内唯一的單人沙發,惬意地翹著腿望窗外,他眼皮微阖,神态慵懶,和在公衆場合精明幹練的氣質是兩個樣。
“會長,請用咖啡。”宏然搬來長凳擺在沙發旁,放上剛沖好的咖啡,咖啡杯下的碟子放上一塊藍非歡從前沒時間吃飯時會吃的巧克力脆條,那是英國進口的品牌,國内賣得貴。本以為那就是個高檔貨,符合藍非歡身份,宏然沒想到原來在當地是很平價的零食,他買了不少。
“适應這裡的生活了嗎?”藍非歡拿起咖啡啜飲。
宏然站在沙發一側,和藍非歡保持适當的主從距離。
“是,已經适應。”
“課業難嗎?”
“難,可以應付。”
“有人欺負你嗎?”
“沒有。”
“遇到能交往的人嗎?”
宏然沒法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問題适當的答案。
藍非歡摘下手套,拿起巧克力脆條,一口就吃掉一條,還舔了下手指頭沾到的巧克力醬。
“多認識些人,開拓人際關系。”
原來如此。宏然爽快地答:“是!我明白了。”
“要是有人欺負你,就找我舅舅江教授,我和他說過了,他會關照你。”
宏然默默點頭,心想藍非歡應該不會知道自己遭遇過種/族歧視的對待吧?他對誰也沒說過,他多次被不同的人嘲諷英語發音,他起初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經過刻苦練習後,系上重聽的老教授都能和他正常對談,他才發覺自己是被那些人刻意刁難。
然而這種小事沒必要傾訴。藍非歡剛入主藍海時遭遇的風言風語多不勝數,他置若罔聞,宏然當時便立志向會長學習。
藍非歡把咖啡喝完就站起身伸懶腰,“請我吃飯。”
“好!”宏然精神一振,他時常懷念和藍非歡同桌用餐的那唯二兩次經驗。
藍非歡的飲食喜好宏然自認自己很熟悉,他把藍非歡帶到宿舍附近一家烤雞餐廳,給藍非歡點半隻雞的套餐。
藍非歡吃飯的時候特别沒有形象負擔,當然,應酬場合例外,而他在非應酬場合下的用餐畫面,宏然常有機會看到。宏然猜想能看到的人除了魏如薰應該隻有自己。
“會長,我的薯條給您吃。”宏然把盤子往前送,藍非歡用餐的速度比平時急,明顯是餓了許久,宏然知道自己不能多問緣由,隻能設法伺候。
藍非歡沒多話,插起宏然盤子邊的薯條吃。
“會長,您定酒店了嗎?”天快黑了,宏然既然是會長助理,就得執行分内職務。
“我在這裡有房子。”藍非歡的盤子已清空,他靠著椅背揉脖子,宏然因此推測他是不久前才下的飛機。
“需要我為您準備什麼嗎?” 宏然叫來侍應生結帳。
“需要。”藍非歡起身,“跟我回去。”
藍非歡住的地方居然也在學院附近,是一座公寓,看似悠久,但不殘舊,建築外觀很是氣派,非常符合藍非歡的身份。
“打掃。”這是藍非歡進門第一句指令。
久沒人住的單位難免積塵,宏然麻利地先把沙發掃幹淨,讓藍非歡坐著等,接著就洗浴室,讓藍非歡洗澡,随後他到卧室,把床上用品都放入帶烘幹機能的洗衣機,洗衣期間整理廚房,把藍非歡讓司機買回來的飲料和速食歸類放置。待他端出熱紅茶和松餅,藍非歡已清清爽爽地窩在沙發看電視。
宏然奉上茶點後就整理藍非歡的行李,把衣物都挂好在衣櫃,當他翻出熨鬥準備把所有正裝熨一遍,藍非歡走進卧室,從衣櫃選出一套放到床上。
“熨這套就行,其他的明天你再來弄,我會在這兒待一周,視察分所業務,你沒課就跟我去,晚上在這裡過夜,給我準備晚餐和早餐。”
太好了。宏然情不自禁笑着應是。
藍非歡在床上坐下,宏然早已把烘幹的床套、枕頭套、被單,都整理得妥妥當當。
藍非歡身上的沐浴清香和床褥淡淡的洗潔劑芬芳交織出誘人放松的氣味。
“Acceleration Clause。”
聽藍非歡用标準的英式腔調念出一個财務法律常用的術語,宏然立即明白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加速條款。”一邊熨衣服,宏然用中文再用英文簡要地解釋那句術語。
藍非歡陸續出題,宏然一一解答。
“Subrogation。”
這個單字宏然一時記不起來。
藍非歡打呵欠,睡意很濃地說:“你運氣好,這是最後一題,知道身為徒弟的規矩嗎?”
宏然發愣,他不敢相信藍非歡要把自己當徒弟看待。
“平闆撐,三分鐘。”藍非歡說。
“是!”宏然收起熨鬥,騰出了空間就準備受罰。
藍非歡倚着床頭坐,他伸手拍床,“上來撐。”
宏然瞠目,在床上撐?這是藍非歡要睡的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