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特别熱。
出入商業樓的白領麗人大都換上夏季裙裝或短袖,從高樓俯瞰,她們就像穿梭花叢的靓麗彩蝶。相較之下,男士們的正裝還是黑白搭配居多,聚在一塊兒如同皇帝企鵝。
藍非歡今日也是一隻企鵝,他坐在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總裁辦公室,無奈地合上桌上結案了的文件,那是他這個月接到的唯一案子,離婚協議,距離兩個月前那單商業間諜大案之後,事務所便再沒有需要上庭的業務。
“你還在時是不是都沒有對外表揚過我?”隔壁合夥人的桌子空空如也,藍非歡自言自語後眷戀地盯着空桌發愣,回憶着從前自己無數次在桌上被折騰得精疲力盡的時刻。
和司機約好的時間差不多了,藍非歡收回思緒,拿起手寫筆記本離開辦公室。
今日是周六,事務所沒人上班。藍非歡在茶水間沖一杯即溶咖啡喝,咖啡除了甜味别無其他,他硬着頭皮吞下。
昨夜在酒吧待到打烊,回家後醉倒在玄關,醒來已是中午,母親留了無數通語音,最後一通說會派司機來接。藍非歡不想父母知道自己的事務所閑得可以周六不上班,便立刻整裝趕去事務所等司機,他早午飯都沒吃,一會兒出席母親的生日宴會,吃不吃得上飯還是個未知數,見到父親也不曉得會不會吵架,還是先給大腦補充點糖分要緊,以免血糖低得克制不住脾氣和父親武鬥。
在事務所外等待電梯時,藍非歡盯着牆上刻着‘魏與藍律師事務所’的銘牌,印在牌上的指紋很礙眼,他抽出胸袋帕仔細擦幹淨。電梯來了,他攥起胸袋帕,手指留戀在‘魏’這個字上面摸了摸,方才走進電梯。
公司所在的大樓坐落在繁華的鬧市中心,藍非歡離開大樓後就在人行道駐足等候。周六的街道不似平時那樣總是堵得水洩不通,然而依舊車水馬龍,舉目所見的行人在各個角落倉促穿梭,城市中停不下來的生活氣息使悶熱的天氣更添高溫。
藍非歡離開大樓不過一分鐘,就能感覺衣服底下每一寸肌膚都是汗,像做露天桑拿。
不多時後,一輛豪華房車停到藍非歡面前路邊,司機座車門打開,鬓發斑白的司機下車趕來要替藍非歡開車門。
“我自己來,黎伯你快上車。”藍非歡匆匆打開後座車門坐進去。
黎伯倒回到車上,望向後照鏡,“少爺,抱歉,讓您久等了。”
“沒事,開車,這裡不能停車。”藍非歡背靠上幹淨得發亮的皮制車座,車廂很寬暢,他自在地翹起長腿。
“是的少爺。”黎伯把車開回路上,“少爺,天氣這麼熱,您不用在路邊等,下次您等我到了給您電話再出來就行。”
“這裡不能停車。”藍非歡有些煩,這不是常識嗎?老司機就能不守規則嗎?
“習慣啦!現在繳付罰款很方便,不礙事。”
藍非歡輕歎口氣,黎伯在藍家當司機已有三十幾年,更多時候是接送他爸媽,他爸媽都是不可能等候司機哪怕十幾秒的人,陸路交通規則在他們眼裡就像休閑俱樂部的會員條款,違反了就拿錢出來壓平。
藍非歡放棄糾正黎伯,畢竟他沒有貢獻黎伯半分錢的工資,且他也自覺自己是因經曆過嚴重車禍的創傷後遺症才會變得對交通安全高度敏感。
“古典音樂。”黎伯用聲控開啟音響。
藍非歡眉頭不易察覺地緊了緊,他不喜歡古典樂,甚至有些抗拒,可他知道車内不會有流行樂唱片,便不費事要求換曲。
輕柔的古典樂像沾了玻璃渣的釣魚線,霸道地勾起他難堪的童年回憶。
出身豪門,自幼就被安排學習各種才藝,鋼琴自然不會少。藍大少六歲時的第一位鋼琴老師是位長相好看的大學生,他很喜歡這位老師,可老師常和母親的私人助理躲在監控死角小聲說話大聲笑,最久能待上半小時,他試圖和老師說話時,老師就嚴肅地要他專心練琴,他因而很受傷,日複一日在自己彈奏的古典樂陪襯下品嘗被喜歡的人冷落的孤單。
車子一小時後抵達藍家位于近郊的獨棟豪宅。藍非歡的母親江秦是國内地産龍頭,綠茵集團董事會長,她的五十歲生日宴會以露天花園會的形式辦在住宅區内的高爾夫球俱樂部。
黎伯把車停在豪宅外的草坪,藍非歡剛開門下車,家中傭人就開門迎接。
“少爺好。”開門的工人是服侍藍家三十餘年的汕姐,對藍非歡而言,汕姐比江秦更像一位傳統的母親,他年少時翻看舊相冊,看見抱着年幼的自己的人都是汕姐。
“嗯。”藍非歡帶點撒嬌意思低噘了噘嘴,手輕輕搭在汕姐肩上走進門,“汕姐有做木薯糕嗎?我前天在街邊買了一塊,難吃得成陰影了,得吃你做的才能平複。”
汕姐笑逐顔開,面上的皺紋因而更深,“馬上去做!有材料,非常快!”邊說邊小跑着往廚房去。
明亮的客廳稀稀落落站有幾個藍非歡不熟悉的年輕工人聽候差遣。藍家多年來固定會有負責屋内打掃、屋外園圃整理、物品采購和膳食管理的工人各四位,爸媽在家的話則兩人各有一位私人助理,家裡要是設宴便還有外來的一組保镖。
此時藍非歡見廳裡沒有保镖,他估計父親是還沒回來,或已到宴會場地,母親大概是在做美容護理。
“少爺,您的禮服已經準備好了。”說話的是江秦的私人助理羅昕,他身着保守的及膝窄裙套裝,十年如一日,她和藍非歡那位幼年鋼琴老師曾談婚論嫁,但她至今單身。
藍非歡不帶多餘情緒地望向羅昕。
“江會長囑咐我協助您更衣。”羅昕對藍非歡微微鞠躬。
媽,你兒子三十歲了。
“我自己來。”藍非歡松開衣領,走上設計典雅的環形梯級,他的卧室在三樓,剛到二樓樓梯間,他父親的助理廖蒙從走廊内跑來,說他父親在書房請他過去。
藍非歡的父親藍忠秀是藍海集團會長,藍海是目前國内規模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在海外亦有分所。藍家從上一代就活躍律政,藍非歡的祖父是退休法官,和他同輩的第三代有九成修讀法律,剩下的一成在當社交名人。
“爸。”藍非歡走進書房,廖蒙在門外替他把門關上,房内煙味很是刺鼻。
“哦!非歡!哎呀呀!一天比一天帥!”和藍忠秀面對面坐在沙發的是藍海副會長兼執行總裁,藍忠才。
“二叔。”藍非歡規矩地叫人,他沒有坐下,而是站到父親沙發後方。
“過來坐。”藍忠才用夾煙的手拍身邊座位,煙灰撣落在淺灰色真皮沙發,雖不顯眼,藍非歡還是覺得反感。
“去。”藍忠秀下巴稍擡,他沒有抽煙,但桌上擺著他的香煙盒。
藍非歡繞過桌子,來到二叔身邊端正坐下,他從父親的煙盒拿出一根煙,用打火機在手中點燃,再把煙遞給父親,随後自己也點上煙,熟練地吸入一口再自鼻腔把煙呼出。
藍非歡讨厭煙,他嫌煙灰髒、煙味臭,可抽煙是家中長輩交流時的習慣,他剛成年就由二叔指導抽煙。
“你在美國養傷那麼久,回來怎麼不找二叔喝兩杯?”藍忠才起身從酒櫃拿來三隻酒杯和一瓶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