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翊試圖捂住那些不斷掉落的碎片,不讓那深淵展露出來。
“小翊,你早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應該要明白爸爸的處境。”
蔣翊不說話。他又知道,這時候他完全不能假裝不知道了。
“你之前遇到的那具屍體,那個女人,我認識。”
蔣翊說:“所以是你殺了她?”蔣翊不知道自己用什麼語氣來說出這句話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心情說出這個推測來的。他隻覺得這一刻整個人就像像緊繃的弦一樣,但凡在緊繃一些,就會徹底崩裂。
“不是。”
蔣振東這句話說出來,那根緊繃的弦突然松開,蔣翊有一種筋疲力盡的感覺。
“但那是我間接造成的。”
蔣振東說。
蔣翊已經沒有力氣再說另外的話。
蔣振東繼續說道:“小秋的爸爸沈徐風,也和這件事有關系。如果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你爸爸我,還有小秋的爸爸沈徐風,兩個家庭就會被毀了……”
“我知道了。”沒等蔣振東将這件事說出來,蔣翊幾乎從咽喉裡将這句話擠出來,他也知道蔣振東想讓他幹什麼,他也說:“我不會去報警,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
他的聲音幹澀而又喑啞,帶着顫抖的意味。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一點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他把腦袋往後靠,把手腕蓋在自己的鼻梁上,落下來的陰影遮掩了他臉上所有的神色。
那時候的蔣翊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但那又是那個時候的蔣翊能做的決定。
因為沈秋嶼曾說過,很感謝爸爸将他帶出那所學校,而且蔣翊從未聽沈秋嶼提起過沈徐風的事情,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沈秋嶼和他爸爸的關系,就像自己和蔣振東一樣親密無間。
他完全不知道許沉月和沈徐風已經離婚,滿心隻想着讓沈秋嶼繼續在幸福的家庭裡生活,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他的未來,卻沒料到這個決定,成了他和沈秋嶼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其實,他本可以撒個謊,說當天遇到了别的事情,所以沒趕上火車。可面對沈秋嶼,他根本無法将謊言說出口。
更重要的是,他違背了和沈秋嶼約定過的另一件事——要用一顆公正之心将真相公之于衆。而如今,他卻選擇了隐瞞。這份愧疚如同附骨之疽,在每個深夜啃噬着他的靈魂。
這成了長達十年來,蔣翊心中越來越沉重的負擔,像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願意再提起湯玉蘭。
因為湯玉蘭案件的諸多細節,尤其是那具屍體出現又消失的詭異經曆,在蔣翊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這十年來,每當回憶起那些場景,他的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地顫抖,恐懼與自責如潮水般将他淹沒。
他害怕一旦提及,那些壓抑許久的負面情緒會再次洶湧而出,不僅讓自己痛苦不堪,還會牽連好不容易重新走近的沈秋嶼,所以總是本能地逃避。
他也不敢聯系沈秋嶼。因為他深知,當年就是因為案件的緣故,自己沒能赴約,導緻和沈秋嶼分離了整整十年。
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不作為傷害了沈秋嶼。
而湯玉蘭案件又是這一切悲劇的源頭之一,每一次想到要談論案件,就意味着要再次直面自己的過錯。
這份愧疚感太過沉重,他擔心沈秋嶼知道真相後,會再次對他失望,甚至轉身離開。所以,他甯願将秘密深埋心底,獨自承受這份煎熬。
他從未奢望過還能見到沈秋嶼。
沒當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那種不再奢望的感覺越來越深。每一份秒時間的流逝,都隻是在将他們之間的鴻溝越挖越深,越挖越寬而已。
他也确實沒有想到,在十年後他會遇見沈秋嶼。
在對上沈秋嶼的眼睛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宛如木頭一樣僵住了,他呼吸停滞,心髒也像是停止了跳動一樣,如果不是手指緊緊握住産生了疼痛,他幾乎要像個弱不禁風的人一樣暈厥過去。
那個他隐藏了十年,難以啟齒的秘密,終于在這一天要徹底直面面對。
或許這是上天給予他情感補缺的機會,也是上天給予他直面沉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