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翊站在站台邊緣。他望着遠處鐵軌延伸向霧蒙蒙的天際。
沒關系的,蔣翊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他媽媽和沈秋嶼的媽媽是好朋友,這麼多年來,她們之間必然相互保留着對方的聯系方式。等回到家,通過媽媽拿到号碼,再聯系沈秋嶼說清楚這次失約的緣由,以沈秋嶼的性子,一定能夠理解他為什麼遲到。
可他真的會理解嗎?
蔣翊怔愣地想着,他一定會生氣的吧。
在很久之前,沈秋嶼就在期望着他能夠去火車站送他,還一遍遍地問。而他也一百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來。結果他根本就沒有來。
沈秋嶼的心思本就敏感細膩,在他的心裡一定會有着各種胡思亂想,也會有這各種擔心,比起這個,還會有着無法消解的憤怒和失望。沈秋嶼的媽媽有移動電話嗎?在火車上會有信号嗎?什麼時候他們會到站呢?
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盯着昏黑的天空,臉上的表情空洞又茫然。遠處火車站的站牌亮着慘白的光,他的雙眼倒映着那畫面。
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聲“小翊”将他回神。
蔣翊緩緩轉頭,看見蔣振東站在身後。
他在蔣振東的眼睛裡,看到了此刻狼狽不堪的自己——頭發淩亂地翹起,衣服皺得不成樣子,下擺還沾着斑駁的泥漬,臉上還留着幾道淤青和未幹的傷痕。
蔣振東溫和地說道:“回家嗎,小翊。”
“嗯。”他想在能說的,也隻有這個了。
他滿心期待着回家後,能從媽媽那裡問到沈秋嶼媽媽的電話号碼。
說不定等他們下了火車,就能立刻聯系上。可到時候該怎麼說呢?要用什麼樣的言辭、怎樣的方式,才能不讓沈秋嶼生氣和擔心?他就這麼胡思亂想着,被蔣振東推着肩膀,機械地往車站外走去。
此刻,先前被強烈情緒掩蓋的疼痛和寒冷,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蔣翊坐在蔣振東的車裡,真皮座椅的涼意透過濕透的衣衫滲進皮膚。指腹輕輕摩挲着手腕處那圈因為捆綁留下的紅色淤痕,皮膚傳來的刺痛感清晰無比,可心裡翻湧的憂慮,讓這點疼痛顯得微不足道。
車子遲遲沒有發動。蔣翊坐在後座,下意識地擡起頭,透過車内後視鏡,與蔣振東的目光撞個正着。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陰森,車内光線昏暗,蔣振東的眼睛被一層陰影籠罩,那眼神陰沉、森然,是蔣翊從未見過的模樣。
蔣翊瞬間被這眼神駭住了。
以前就算惹蔣振東生氣,父親也總是溫和地說教,在這一刻,蔣翊還以為前面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不知從哪來無法看透的可怕的人。
“爸。”蔣翊地喊了一聲。
他以為他喊了這麼一聲,蔣振東這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就會宛如夢境一樣消失,但事實就是沒有。
蔣振東依舊用着這種眼神看着蔣翊,原本蔣翊心中還有着那些憂慮,在這眼神的凝視下便漸漸沉落下來,心中也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寒意。
“蔣翊,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嗎?”
他聽見蔣振東這麼說。
蔣翊說:“我不知道。”他從鏡子裡也看着蔣振東,眼神當中有着幾分倔強和失望。
蔣振東忽然笑了起來,那看起來可怕的眼睛也彎了起來,已經讓人沒有辦法看清他的眸中的神色。他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溫和而又和善,可是蔣翊并不會認為剛才的事情是一場錯覺,他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動。
“小翊,其實你大概知道了什麼對不對?”
“不。”蔣翊依舊用着這冷硬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他緊緊凝視這蔣振東的眼睛,試圖要在蔣振東的眼睛中再看見剛才那毫不遮掩的神态。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瞬間,但是他忽然明白,那其實就是他父親最為本真的模樣,那本真的模樣從未在他和他媽媽的面前展露過。
那幾乎快要摧毀了這麼多年,蔣振東在他眼裡的形象。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不會展露出這一面,今天卻忽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呢?
他知道,他的情緒無法控制,蔣振東也是。
他也知道,蔣振東生氣了。
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裡,蔣振東和那個人見了面,那個人和他談過什麼,那一定危害到了他的利益,以至于蔣振東會如此生氣,甚至完全不在乎要不要在他的面前流露出這種情緒。
蔣翊不敢再說話,他害怕自己再說一句話,就會更加打碎父親的模樣。可是這個開口已經被打開,就算他開始後悔不再去接觸,那個開口也已經裂開,碎片正在往下簌簌掉落。
“小翊……”
“我們回家吧,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