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倒下,“绮夢履” 裡的姐妹又該如何?
希望隻是自己多思多慮、自作多情罷了。
下人逐層通傳,與上次一般,環髻丫鬟前來引路,卻未往住所方向引領。
崔窈娘松了口氣。
庭院之中,花草繁茂,綠樹成蔭。陽光似偷了懶,隻肯灑在青石地面上,卻不願照進亭子裡。那裡,有一道略微佝偻着、身披長衫的身影。
“崔掌櫃的,請。” 丫鬟一禮,退到十丈之外。
瘦了,台階上的人靜靜伫立,難掩棒傷初愈後的虛弱。
崔窈娘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輕聲道:“李大人,您的傷......病,可好些了?”
李瀚猙眼落星光,面上倒是平淡如水:“多謝崔掌櫃顧念,已無大礙。” 話音未落,一陣急咳驟然襲來,扯到傷口,他忙以拳抵住,咽下悶哼之聲。
熏風輕送,飄落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兒,悠悠墜進池塘裡,似發出一聲輕歎。
“李大人莫笑奴家輕狂,大理寺那事,跟您的病,是否真有關系?”好幾個“绮夢履”的客人都饒有興趣旁敲側擊問過崔窈娘。
李瀚猙平息了咳嗽,沉默少刻,故作淡然道:“崔掌櫃不必如此,不過是些許小事,無需挂懷。”
果真是他。劉大人當時那輕蔑的眼神裡藏着什麼,崔窈娘這下子全想明了,把她當成了什麼人了!
崔窈娘輕咬朱唇,道:“李大人為‘绮夢履’受此一劫,奴家心中難安。大人的恩情,奴家銘記于心。隻是奴家自知商賈行商總易産生諸多事端,實在不想再因自身連累大人。大人乃貴重之軀,奴家不過是一介微微平民,我們本就不該有過多交集。”
怎會與想象中的會面如此不同?李瀚猙俊朗的面容出現一絲破綻:“崔掌櫃何出此言?在我看來,身份并無高低之分。我當你是朋友,幫一幫有何不可為?”
崔窈娘輕歎。
唉。
原來剛才那聲歎息竟不是落花之意,而是崔窈娘心中的無奈有口而出。
她道:“大人高義,隻是這世間之事并非如此簡單。并不是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它們中間混雜着灰。”
“奴家隻想安安穩穩地經營自己的‘绮夢履’,不想卷入過多的是非當中。若大人引奴家為朋友,終有一日,朋友亦會因着瑣碎理由,傷大人至深,奴家有頗多比大人更難舍棄的朋友。”
“還望大人日後切莫再插手奴家的生活,以免再招橫禍。”
李瀚猙算是聽懂了崔窈娘話裡話外的意思。她不想與自己結交過密,并非因為他們身份懸殊,而是擔心自己有一天,被人捏住其他 “绮夢履” 的人作為把柄,背刺李瀚猙。
他心中一暖:“此次與崔掌櫃無關,是我行事欠妥。我亦并非有意插手崔掌櫃之事,隻是我這人,生平見那不公之事,心中總愛不忿。”
崔窈娘看着李瀚猙,心中暗歎,濃眉大眼且嘴硬。
初中時看過的古言本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這般,如何能騙過自己?
“大人的為人奴家不甚清楚,大人的好意奴家确是難承。大人有大人肩負的李家責任和使命,奴家着實道不相同。”
她可不信什麼無由來的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李瀚猙心中似有千般滋味翻湧。他欲張口,卻又覺得話語堵在喉間,難以吐出。最終,隻是微微擡了擡下颌:“崔掌櫃所言極是,是我考慮不周,唐突了。”
崔窈娘要的就是這句話:“那便好,李大人大病初愈,着實不應在風頭久站,看着大人無恙,奴家這便走了。” 她的話語雖是輕柔,卻如重錘般砸在李瀚猙心頭。
李瀚猙聞其言,心頭裂了好幾裂,眼裡的光瞬間毀了個幹淨,這真的跟他想象中的會面完全不同。
最終,還是沉默不語,那沉默似有千鈞之重。
微風漸漸停歇,花瓣靜靜地飄落,池塘裡的魚一個擺尾,滑進深處。
崔窈娘離去之際,天香花輕揚,跟魚一般,轉瞬不見。
“我心中實盼着她能來,可她卻......”
李瀚猙猛的一錘亭柱子,心中懊悔不已。嘴啊,為何總是這般不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