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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伍:過眼雲煙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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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姓張,閨名琬卿,因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家人都喚她六六。張家是武将世家,琬卿的爺爺是從前的西征将軍張魏虎。也許是人如其名,後代亦如其名,張家男女皆如虎,無畏無懼、頂天立地。張琬卿年輕時更是豪爽不羁,常扮作男子出入花巷為不少姑娘們出過頭,是女中豪傑一式的人物。她四肢颀長,又生得眉眼俊俏,男裝上身便是個劍眉星目的貴公子,與姑娘們在一起時又溫和親切,從未有鄙薄之舉,故而即便她女兒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卻仍是不少女子的夢中人,一個個都嬌聲軟語喚她“張六郎”。

等張家小姐與文侯世子即将喜結連理的消息傳遍京城,姑娘們忽地發現,雖然六郎的信件禮物依舊一件件送到各處,她們卻似已許久未見她本人出現了,這才恍然又感傷地意識到嫁人地張家小姐竟是她們的張六郎。

當時鴻煙樓頂有名的一位舞姬叫霜澗,初次亮相時被一群醉漢罵罵咧咧地嘲弄隻會舞些妖軟的綢子,把她吓得手足無措。剛喝了三碗迎新花酒的張六郎看不過,借着酒意直接登台,讓霜澗舞綢、自己舞劍,配合無間,這出百煉鋼配繞指柔的佳話廣為流傳,人人都贊霜澗和六郎是佳人才子的一對兒。

侯府世子新婚那日,侯府清點客禮時發現有一口不知來處的大箱子,上頭隻寫了“謹賀六郎新婚”。張六郎的名頭自然響亮,财務便知是給世子夫人的,也不敢動,第二日即去請示。張琬卿一聽就曉得是那些姑娘送的,心緒萬千地開了箱,發現滿滿當當地都是珠寶首飾、古玩擺件,規格如娘家添妝,更覺感慨。箱底還有霜澗主筆、花巷姑娘們聯名的一封信。信紙是霜澗自制的晴雪箋,有蘭松的清爽香氣,一口氣寫了數十頁,堆在信封裡厚厚地一沓。每人都把自己和張六郎初見的故事寫了下來,張琬卿讀着,環肥燕瘦的一張張臉仿佛就在眼前,百姿千顔,生動至極。信尾是霜澗的肺腑之語,亦是衆人的心聲:

“今聽聞君得新人在側,妾由衷歡欣之餘,又生自歎之語。六郎六郎,今将決矣!殷殷往昔雖鏡花水月,終是鏡中春花、水中秋月,妾念此便餘生無悔矣!加餐勿念,千歲無憂。”

此刻早被文侯夫人這個身份束得端莊穩重的張六郎慢慢啜飲梅酒,仍舊英朗的雙眼染了酒意,微紅而水光泛泛,再開口,聲音也有些酒後的含糊:“看你如此,是聽過我這位故人的罷。”

霜澗那時候聲名遠揚,常外出侍宴,是鴻煙樓重要的情報來源,隻可惜後來積郁成疾,紅顔早逝。顔夕在接手鴻煙樓暗門的時候問過姆媽,不過除了和張六郎的美談外,再沒有得到其他的細節。後來她調查一樁武官嘩變的舊事,發現還牽連到張家,更發現霜澗是因為張家為人暗害的,而這個幕後黑手是為遮掩武官嘩變的真相,極有可能與夏侯氏有關。她為這個調查發現大為震撼,把霜澗生卒年日記得清楚。故而當侯夫人一說今日是她故友忌日,顔夕想起從前張六郎的事,一下便反應過來這位故友即是霜澗。

侯夫人既主動提了,顔夕便毫不避諱地點頭道:“霜澗姑娘美名,樓中人人皆知,隻是顔夕入鴻煙樓時,她已然登仙而去,是以未曾見過其人。”

“她啊,生得美麗,能歌善舞、音律詩詞皆通,性情柔婉端方——她是個極好的女子。”侯夫人一面毫不吝惜誇贊之詞,一面笑着把面前的栗蓉酥端到她眼下,“以前鴻煙樓的栗蓉酥最好,我每次都能就着那裡的荷露飲吃下三盤。”她的笑慢慢僵住,目光遼遠地投在顔夕臉上,卻又像是穿透了她,眼淚漸漸控制不住地滴滴答答敲在小桌上,“我每次打招呼說要去的時候,霜澗都會備茶制酥,後來……”

顔夕沉默地把栗蓉酥接下來,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

侯夫人自知失态,拿帕子草草擦去淚痕,抱歉地笑了一下:“哎,都說武家養不出淑女,瞧我,即便這些年人前演得端莊持重,私下裡卻還是這樣冒失。”

顔夕搖頭寬慰道:“夫人乃性情中人,又何須與其他閨秀相比?”

侯夫人愣住了,又開始用那種像是在看其他人的目光打量她,似乎終于确認顔夕不是她心中想着的人,陡然哭得更厲害:“‘性情中人’,你也拿這四字來比我……可我昔年這樣任性妄為,無意間負了那麼多女兒的心。”

她哭得傷心,顔夕坐到她身邊,伸手輕輕在她背上拍。

侯夫人抽噎間說了許多從前和霜澗等人的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個扮作男裝的張六郎縱然再如何憐香惜玉地庇護襄助,卻終是皆盡付與斷井頹垣。

最後又說回到霜澗,她搖頭哭道:“霜澗的心意我雖知道卻無可奈何,她亦知道我無法答複,可還是癡癡耗出一身病來,還那樣年輕便走了。”

然而霜澗終究不是癡情而死的——鴻煙樓暗門的真相,這位張六郎絲毫不知,就像趙息亦是一無所知。大約霜澗因為張家遭毒手時,也如她一樣選擇瞞着心上人。

顔夕忽地想,果真無知是福、過慧易夭。

知道樓中前輩與自己做了相同的選擇,她心中生出了幾分慰藉,開口寬解道:“夫人時隔多年依舊如此懷念,霜澗姑娘若泉下有知,決不會有薄幸之怨,而一定感慰張六郎情義。”

“果真麼?”侯夫人擡起頭來看她,拿帕子輕輕擦拭哭腫的眼睛,破涕為笑道,“其實不瞞你說,你能嫁進來,我心裡是歡喜的,總像是昔年憾事得以彌補一二,不教一對有情之人為世俗不容而分别。”她說着恍惚了一下,又笑道,“不過你二人與我和霜澗終究不同。”

顔夕抿唇笑了。

有何不同?

皆是一人癡癡單戀,愛而不得,她與霜澗是一樣的。

之後文侯遣了人來問:“侯爺問夫人這邊可好了?說要是今日不願見他,他便讓人把書房收拾出來,等下歇在那兒。”

侯夫人覺得好笑,對顔夕解釋道:“他知道那些事,每年今日總拿這個同我饒舌。”三兩句把人打發走了,拉住顔夕的手一同起身,把她送出院子。

臨别時分,夫人挽了一下有些散亂的鬓發,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幾次,隻說了些模棱兩可的話:“其實……我幾次冷眼看上去,總覺你二人貌合神離。你與他若有什麼誤解,總是說開了好,畢竟兩廂都是有情的。”

顔夕笑着點頭應是。

侯夫人知道她沒聽進去,歎了口氣又道:“因着從前種種事,我疼你比疼我自己的孩子隻多不少,故而總希望你叫一聲母親。”

顔夕便又笑,溫柔地順着她喚了一聲“母親”。

許是她這一聲聽起來過于敷衍,侯夫人隻是勉強地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道:“你既叫了這一聲母親,往後你有什麼事,母親一定會幫着你的。”

她這話說得似乎沒頭沒尾,顔夕便隻當這裡的意思是,往後若趙息負了她,她大可找侯夫人出頭。心裡微微有暖意,可不足以暖透那顆早在風塵裡千錘百煉成冷鋼的心,于是顔夕挂上溫柔客氣的淺笑,行禮離開了。

在侯夫人這裡得到的一絲溫暖,在回到自己院中看見趙息的那一刻慢慢燃出火來,熏得顔夕本就染着酒意的臉又多添了幾分绯色。

是了,即便這份愛意因為自己要做的事注定無法宣之于口,即便這樣的戀慕因為無法言說而注定得不到回應,此時此刻他和她在一起,她便覺得歡喜。

他坐在廊下,看着仆從将那幾盆秋海棠換成大株含苞的寒菊,見她回來了,起身問:“母親留你到這麼晚,累了罷?”

顔夕搖頭,指着那些花問:“海棠還開着,換了做什麼?”

趙息沒提白日裡的事,隻笑了一下道:“那花已經開敗了,眼下正是賞菊時節,擺些時令的花,看着也舒心。”又道,“南王府也擺了這花,是京南朱花匠去歲剛育出來的種,叫紫雲霜晚,耐寒花多開得久,也有紫氣東來的吉祥意。”

果然是去了南王府。

夜來露重,連晚風也濕冷濕冷的,把顔夕臉上的绯雲吹涼吹散,這寒意也鑽進衣袖裡,慢慢沁入心口,把燃着的火一下子澆滅了。

她倚着柱子,也去看那些人搬花,每搬走一盆秋海棠,她臉上的笑意就淡一分,最後仆從一個個離開了院子,她也面無表情地擡眼和他對視,輕聲道:“聽聞南宮三公主要走了。”

這話在趙息聽來很是突兀,揚了眉去看她,對上那冷淡的神色,便有幾分不快。且這樣的消息他下午在花匠那見到彥昶時都沒聽他提起,可她卻知道,更覺奇怪,于是微微皺起眉來:“是麼?”

不是麼?

顔夕心中自嘲天真愚蠢,面上淡淡地抿唇一笑:“息郎去送一程罷。”

趙息把眉頭擰得緊緊的,不可思議地問:“你希望我去?”

“我希望與否當真重要嗎?”顔夕望着他笑道,“息郎總是要去的。”

趙息現在自然意識到她是在刻意尋話頭同他争吵,冷笑着問:“你便不問一句,我想不想去?”

顔夕便把當日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不必問,就如我一樣,息郎也不會說實話。”

趙息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語氣倒溫和了幾分:“是否是實話,未必你就知道。”

顔夕刻意忽略他那顯而易見的溫柔,走過去俯身端詳那些尚且含苞待放的紫雲霜晚,絨緞質地的紫紅花瓣一絲絲攢在一起像個小拳頭,在橙黃的燈火下顯得殷紅,被風吹動像一顆顆跳動的心。

“那我希望你去。”

她聽見自己這麼說的同時,也似乎聽到心口悶悶地咚咚響,直要撞出胸腔跳到地上去和那些花兒一起開放。

趙息在她身後倒吸了一口冷氣,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氣。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有什麼可氣的。

從前在鴻煙樓一同修譜制曲時,他多次在她面前提起霖若的事,故她知道,他對霖若自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

“你與她很像,若冒昧算算年紀,倒是長她兩三歲。”他說這話的時候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殷切地等她回答什麼——然而她隻是笑着起身,腳下生風地踩起了舞步,是讓她成名的旋羽落花。

她愛他,卻不至于記恨霖若到底是自己親近血緣的妹妹——疼還來不及,哪來功夫去怨呢?她偶爾會想如果自己仍留在王府,也許不會因為樂曲音律與他如此投緣而對他心生愛意,故而鮮少自傷身世。

她喜歡她的,他喜歡他的,她嘴上說着不會因此自擾,可面上笑得多假,心中便有多酸澀。

“呵。”他在身後冷笑了起來,“那便如你所願罷。”

顔夕松了口氣,捂着略微疼痛的心口直起身來,一回頭卻撞進他懷裡,腿不由自主地軟了幾分。

她擡頭看他,燈火被風挂得搖晃不穩,映在他漂亮的桃花眼裡,像秋池寒潭的波光粼粼。

自相識以來,他便時常用這樣探究又悲傷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對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可分明是她一直在患得患失,傷心難過。

是夜尤其漫長。

好幾次顔夕攥着紗帳想借力把身子拖走,徒勞無果,像溺水般掙得一絲空氣便張口啟唇,絕望而貪婪地大幅吸入。巴蛇可吞食巨象,長藤可絞殺建木,而與巨象建木一比,她渺若蝼蟻、弱如春芽,根本經不起白蟒紫藤的折騰蹂躏。

窗外不知何時有了淅瀝的雨聲,漸漸變成瓢潑大雨。意識模糊間她以為外邊的雨下進了床幔,一滴兩滴落在她光潔的背上,凝聚成大顆水珠順着腰窩滑走,如柔羽劃過般激起一陣顫栗。她的頭發四下散開,鋪了整整一床,随她一起劇烈地痙攣,似暴雨中淩亂的柳絲。

等雲銷雨霁,已有黯淡的日光投進窗中,似将死的魚剛翻了一半的肚皮,雖把人照得蒼白,卻掩不住那些淺淺淡淡的痕迹。她半睜着眼麻木地看着,精疲力竭到無法分神去産生什麼羞恥的感覺。

顔夕的意識尚未遠去,身上有溫熱的巾帕帶着濕意輕輕擦拭,她卻早似習以為常,沒有任何抗拒的念頭。

溫熱之後是水汽蒸騰的涼意,她不由自主地往身邊的熱源靠過去,被自然而然地攬進溫暖的懷抱裡。

額前有柔軟吻觸,耳邊有輕語呢喃。

“明日見,妤兒。”

啊,原來她已經在做夢了。

顔夕混混沌沌地這麼想,終于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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