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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伍:武穆遺曲滿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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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塵吟誦起來,聲音清朗悲郁,長臂一舒,把劍在空中劃過,帶過一抹寒光。

“擡眼望,仰天長嘯——”念塵仰起頭劍指那一顆顆懸着的垂珠,仿佛真的在仰天長嘯,“——壯同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百裡路雲和月……”

動作放緩,如行雲流水連綿不絕。

“莫等閑!”劍光忽然一閃,長劍急轉直下,随着念塵一躍騰空、旋身而落的動作,指了四周所有人一遍,“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衆人被這動作一驚,紛紛拍手喝彩。

喝彩?

念塵的唇邊斜起輕蔑的弧度。

又是一個長劍指天,垂墜直落。

“靖康恥,猶未雪——”

聽見這一句,霖若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了。當時趙息教她這曲子時,很是傷懷地描述了當年冷狄格倫山最後一戰,那是南昕王和彥靖都不願提及的過往。“北上合兵原有雄師百萬,據守晉州時僅剩三萬,戰敗生還者不過三百八十四人,我趙息誠然不是爬屍山、浴血海的死戰将士,可我死裡逃生而這樣卑鄙地苟活于世,是為見證、為記錄,良将義士如何肝腦塗于北地,卻為奸佞蟲豸戕害至兵敗蒙羞——還要睜眼看着同袍以血肉所護之地被割讓、豆蔻華年而未及笄的公主北嫁、流民餓殍一路由北南逃,更要看着梁京人如何歌舞升平,不知國恥為何、國難為何、國殇又為何!”

許是昔年慘狀曆曆在目,趙息歎息一聲,從錦袋中抽出一支色澤純潤的翠玉笛。玉笛一出便有人驚道:“這便是絲竹墨客的竹髓?果然好玉,蒼翠如雨後鮮竹。”

趙息隻是謙遜一笑,執笛便吹起來。笛聲清脆如環佩相扣,與琴聲一道奏着這凄郁悲憤的曲子,沉痛外又兼有盈盈欲碎之感,直叫聞者心憂。

念塵自是感慨萬千,回身懸劍時,對趙息點頭示意。

狄戎南下而犯時他十五,意氣風發的監國皇子,總以為能憑一己之力扭轉兩朝衰頹的國運;朝師兵敗時他亦不過十七,深知朝野之頹敗,置身常中必無力回天,故離京而去,雲遊四方;如今弱冠有二,他在莽中聲名鵲起,而當年受犯之恥不但未雪,甚至快要被京中之人遺忘了。

長城千裡,早已從内部朽潰,他要如何才能将其重鑄?

“臣子憾,何時滅?”

他那未成年的小妹,母妃早夭,芫妃苛待,十四剛滿,出塞和親。如今生死未蔔,音信全無,不知是否和當年的明妃一般終日飲淚?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賀蘭山所在地為晉州,早已淪陷。狄戎在那裡燒殺搶掠完,又行安撫綏靖之策以圖民心……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涔鏡分别向南昕王和彥靖點了一點。

當年十八歲的彥靖披挂上陣,與南昕王同往北地合兵抗狄。縱是父子二人奮勇殺敵,連收十城,僅率殘兵三萬,便将狄戎精兵悍将的十萬鐵騎擋于晉州關外近一年,卻不想糧草辎重被沿途官吏層層盤剝,軍需供給拖沓,将士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最終軍心潰散,铩羽而歸。議和後,縱是得了獻帝封賞,彥靖依然以丢城為罪,自請駐守北境。

南昕王眼中漸漸泛起了淚光,但面不改色地舉杯沖念塵示意,而彥靖終究年輕氣盛,面色鐵青地随昕王一同飲下杯中物,捏着杯盞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青筋暴起。

龍吟陣陣,弦響幽幽,笛聲泠泠,似乎将這奢華無兩的垂雨廳變成昔年的風波亭,而廳中那個長劍指天的身影便是仰天長嘯、悲憤泣血的嶽武穆——大丈夫英雄一世,當血染沙場,卻為奸佞所害,壯志蒙塵。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男子如松如玉,長臂揮劍,身似蛟龍,聲音清朗悲郁,墨藍的衣袍随一招一式掀動,揚展如翼,獵獵生風。

“朝天阙……”

随着最後一聲意蘊悠遠地響起,念塵的動作也停了,閉上眼,将劍收回面前。

一時間劍氣四溢流轉,燭架上的蠟燭也終于全部熄滅,隻剩殿中四角的燭架還有紅燭未熄。先前流光溢彩的垂雨廳黯淡下去,那些晶瑩的垂珠在橙黃的燭光照耀下,仿佛殉國将士們的眼睛,一隻隻瞪圓了垂下來,看着在場的所有人。

念塵睜開眼,凜凜然不可直視,如岩下之電,似烈冬之冰,和面前的涔鏡一般亮若秋水;挺毅如削的面容仿佛凝了千年寒冰,冷峻無比——和素日裡以寬厚親和示人的七皇子簡直判若兩人。

念塵十三歲議儲、十五歲監國、十六歲開府冊為昭王,師承才高八鬥的“小令君”孟侍書,曾與當今内閣首輔、次輔共商國事,也許是因為如今的念塵被撤了王位封号、總以莽中閑人自稱,世人便當了真。這一支劍舞驚心動魄、壯同激烈,舞得在座之人如夢初醒,終于想起面前這位,曾是個世無其二的少年才俊。

念塵雙手持劍柄,對霖若的方向欠身以答謝伴奏。

霖若忙站起身,隔着屏風向念塵的方向福身,又道:“雖在屏後不能窺見七皇子劍舞,但想來自該是‘??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3】

“三公主謬贊。”念塵笑着接過朱雀抛來的劍鞘,收好劍,垂頭向霖若道,“《滿江紅》雖說詞句慷慨激昂,但這支曲子卻凄怆,三公主能把這份悲郁彈奏出來才是難得。”

“七弦琴原本就聲音沉郁,臣女不過是借了琴聲之便,又幸得趙公子以笛聲補救,這才沒鬧出笑話。”霖若說罷,又福了福身坐了下來。

念塵笑了一下,對趙息也欠身答謝:“誠然,多謝趙小侯爺妙音。”

趙息舉杯起身向念塵道:“息一向慕七皇子英名,卻恨始終無緣結識。今日見君舞劍吟誦,恍惚竟似嶽武穆顯聖,此杯——”仰首一飲而盡,“便是息謝七皇子點醒,曾經的腥風血雨切不可為春花秋月粉飾遮蔽。”

念塵忙回到座位上還了一杯酒:“我亦素聞趙小侯爺通曉音律,一琴一笛絕世無雙。如今有幸得聞君半阙笛曲,不由感歎‘京城第一公子,絲竹墨客趙息’,果然如此。”

南王妃細眉一挑,笑道:“殿下舞劍一絕,言兮善音律,方才一曲可謂珠聯璧合了。”轉頭向南昕王道,“王爺您說呢?”

南昕王淚意已退,微笑道:“七皇子這一舞看着讓我想到數年前同我兒于北地九死一生的場景——如今舊恥未雪,我卻在此宴飲衆人,實在慚愧啊。”說着又向趙文侯道,“言兮才華橫溢我早對孟吉誇了千遍萬遍,可這老頑固偏生不願讓言兮入仕,倒願意讓他來王府指點小女琴藝,真是可惜。”

“舊事經年,歸卿怕是早已忘記,倒要罵我這個記事的老頑固?當年我兒任性離家,也是多虧你父子二人關照,才能留得性命南歸,他那點小聰明,成不了大氣候。”趙文侯說着朗聲笑道,“至于指點三公主,如何可惜?你我自幼相識,數十年的情分自是要由兒女繼承。”說着向霖若那兒一看,“何況教學相長,三公主天資聰穎,想來言兮也能受益匪淺。方才這琴笛合奏,頗有龍鳳相和之感……”文侯笑意更甚,舉杯對南昕王道,“歸卿兄,話已至此,不若你我親上加親?”

在座賓客正饒有興味地聽各位相互誇贊,聽趙文侯一句不由都驚呼一聲。

南王妃忙笑道:“三公主尚且年少不經事,兩家便是要結秦晉之好,也還是緩一緩罷。”

南昕王和趙文侯隻是相視一笑。

念塵側頭低聲問朱雀:“文侯說舊事經年,是說自己從前不得父皇重用之事?”

“大約是如此。”朱雀輕聲道,“記得仲裁說過,正是因為文侯覺得如今世道大材難堪用,才不願獨子修學入仕。”

念塵便又去打量趙息,後者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霖若面前的畫屏,覺察到念塵的目光,便沖他點頭微笑。

朱雀見狀,陰陽怪氣道:“看來閣主安排赤朱去做的事,果然很有必要。”

念塵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遮住臉。

這時候轅麾舉起杯子走到了念塵身邊,小聲笑道:“塵弟對三公主上了心?”

念塵忙站起來敬了他一杯酒,并不正面回答,隻是笑着反問道:“皇兄覺得不妥?”

轅麾又笑:“你皇嫂出生汴州小戶,所以父皇放心指了她做我的太子妃。而南宮家世代煊赫,已然與夏侯氏結了親,若再與皇家聯姻,恐怕父皇會覺得難以制衡。”

對視之間念塵意識到,他說的難以制衡未必指的是王府,卻也一定不是他外祖家夏侯氏,更有可能是自己。

念塵笑得磊落,拎起酒壺給兩人又滿上,舉杯敬道:“皇兄實在多慮,弟弟我如今既無王位,又無封地,不過是閑雲野鶴、散人隐士。日後皇兄登基,我若能得封偏遠彈丸之地便已是無上榮幸,就算南宮家願與我結姻,他們也得不到什麼權勢好處。”

轅麾飲下酒,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不過說起與王府結姻,母後也姓夏侯,與王妃是堂姐妹,聽聞王府的這位二公主自幼便是被王妃當未來國母教養的,可惜我與之無緣。所以比起有狄人血脈的三公主,或許這位二公主更适合塵弟啊。”說罷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又把他按坐回去,自己轉着酒杯離開了。

念塵目送他離開,咬着牙手伸到背後,向朱雀攥緊了拳頭。

朱雀笑了一下,卻擡眼去看趙息,微歎道:

“多情隻有春庭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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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檐歇山頂、以七為數都是僅次皇家的建築最高規格。明黃琉璃瓦和金飾在冷朝是皇家獨用,太祖特許南王以示親厚。

【2】白居易《花非花》。

【3】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4】張泌《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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