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看後續輿論與生意影響,單就火本身造成的直接損失而言,第二場火算是四場火中損傷最少且控制最得當的一個了,起火地鄰近水源,火勢又小,彼時仆役人數衆多,發現及時,處理适時,在它比野外篝火大不了多少的時候就被撲滅了。
但由于前頭不久才有過一場火,舊事還尚未平息之時又再生風波,直接便令江南城内謠言四起,加上宋伯喬緊随其後的病倒,本就甚嚣塵上的流言再次被推波助瀾,一時間宋家多間鋪子生意一落千丈。
雖然多年積累下的家業還不至于讓宋家一夕敗落,但如此多的商鋪虧損,還是令宋老爺一度縮減府内用度,可見這場火造成的損失不可謂不大。
然而當殷燼翎借來鏟子錘子錐子等一系列工具,一路拖拖拽拽來到這處起火地仔細一瞧,頓時氣成了一隻河豚。
這裡看上去跟沒着過火一樣啊!你們要不要修繕得這麼美觀得體啊!找的哪家木匠石匠這麼盡職盡責,把這些原本布滿焦痕的木闆牆磚補得一點痕迹都沒留下!這些工匠是兇手的幫兇吧,把現場重新修建得這麼徹底是生怕我查出什麼嘛?
等、等一下,雖然我隻是随口吐槽兩句,但……該不會真是如此吧?
兇手既然潛藏在這宋家府邸裡,自然可以在請來工匠修繕受火災毀損的房屋之時,特意與工匠囑咐上兩句,譬如“老爺吩咐了務必要修得盡善盡美”此類話語,并可假借在旁幫忙,将所有可能不利的證據全數銷毀或偷藏帶走。
這并不僅僅是一個猜測,毀壞的房屋不可能就這樣放着不事修建,工匠也不可能不請,既然如此盡可能請些手藝高超的工匠,将房屋修得宛如嶄新一般,又不會因此招緻任何懷疑,可以料想兇手如果混在宋府内,必然會采取如此行動,來掩蓋自己縱火的痕迹。
“這位姑娘。”殷燼翎擡手攔下一名經過的婢女,“我想問下這裡當初負責整修的工匠是誰請來的?”
婢女低眉順目道:“回道長,府内事務大多皆是劉管事在打理,修葺此等大事向來也是聽憑他做主的。”
又是劉管事。殷燼翎心道。
倘若真如葉南扶所料那樣,他之後為了隐瞞靈槐案都能再放一把火,要說他此處修整房屋時沒趁機掩蓋什麼,怕是連宋季言都不會信吧。看來過後還得再去拜訪一下這位劉管事。
第二場火這裡都沒什麼好搜尋的,第一場火就更别說了。殷燼翎姑且去看了看,也是如出一轍的嶄新模樣。
不過倒是不必急着回去,在這個宅邸裡還有一處可能存在線索的地方。
“勞駕,能領我去廚房後頭存放糧油的庫房嘛?”殷燼翎對路過婢女道。
“好的,請随奴婢……”
“我來給殷姐姐帶路吧。”
身後一個青澀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婢女的話。
婢女連忙欠身行禮。
殷燼翎回頭一看,宋季言稚氣未脫的臉上強作一派平靜漠然,語氣裡卻顯得生硬非常。
“廚房我比較熟,我來給姐姐帶路,你先下去好了。”
宋季言話雖說得鎮定自若,可總歸有幾分氣惱和不滿,不聽使喚地從這語縫裡鑽出來,顯得别扭又有幾分可愛。
殷燼翎瞧着忍不住嘴角微微揚了揚,但随即大概想到宋季言是來做什麼,頃刻便又落了回去。
婢女施禮告了聲退便退下了。
宋季言一言不發地走在了前頭,殷燼翎便跟了上去,兩人默默無言地行了一路,以往這種彼此沉默的時刻總會引發殷燼翎尴尬的毛病,今次也不例外,但也許是她自己不願開口,故而這份尴尬并沒有平時那麼強烈,她便默默忍了。
隻是她忍得了,少年心性的宋季言卻忍不了。在将将要到廚房的時候,死咬了一路嘴唇、捏了一路衣袍下擺的宋季言終于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殷燼翎。
殷燼翎早知道宋季言半途截下這個帶路的活,定是有話要說,一直在等他捱不住開口的那一刻,見宋季言總算轉過身來,殷燼翎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氣。隻是這次葉南扶不在旁邊,沒人幫她背鍋當惡人了,她大概生來便在這方面少一根弦,在人間行走曆練再久、臉皮修煉得再厚,她也永遠學不會應付這種局面。
“為什麼一直躲着我?”
殷燼翎心下叫苦,用力揉着手心的袖子,想着自己這幾日是不是做得太明顯了,連個十二歲的孩子都看出來自己在躲避與他的交談。
她努力撐起點笑意:“抱歉啊,我隻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麼同你說……”
“那我大哥的事,能告訴我嗎?”宋季言掙紮着開了口,像是在内心天人交戰了很久。
殷燼翎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躲了這許久,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斟酌着開口:“這真不是我故意瞞着你,隻是你大哥既然告訴了我,我便得替他保守秘密不外洩,即便你是他親弟弟也不例外。”
宋季言低下頭,從殷燼翎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緊緊抿着的嘴角,她心驚肉跳地盯着,生怕他突然嘴角一塌就哭了出來,所幸十二歲的小少年總歸有幾分臉面與驕傲,不能再如孩童一般哭得随心所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