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公子擡手揉揉宋季言的頭,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隻見方才還一臉不快的宋季言登時樂了起來。
宋季言隻怕還記着劉管事的事,開宴前都沒來與她打招呼。
殷燼翎托着腮望着桌案那側的宋家兄弟倆,心裡略微有點酸溜溜,冷不防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她不大樂意的偏了偏頭,賞了一眼過去,見葉南扶又往嘴裡扔了塊芙蓉糕,邊嚼着邊含糊不清地問:“這位宋大公子,你知道些什麼?”
怎麼還能吃啊!殷燼翎心底裡聲嘶力竭地喊。
她長長歎了口氣,道:“如你所見,我又不是宋家的人,不過比你早來一天罷了,還能比你多知道些什麼?我隻知道宋大公子名宋伯喬,正而立之年,原先宋家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據說在兩個月前的第二場火後,因家中事務繁多外加生意敗落,操勞過度一病不起,平日都鮮少出來走動,我今次也是頭一回見到。”
葉南扶聞言略略沉吟了下,忽然微微一笑,這笑仿若月朗星稀的夜幕中驟然盛開的一朵璀璨煙花,令人一時竟晃了眼,待到殷燼翎回過神,葉南扶隻丢下一句“不如我去問問”就起身,大步朝宋伯喬席位那處走去。
殷燼翎阻攔不及,再者她其實也對這個先前一直未曾露面的宋大公子有些好奇,便忙起身也跟了過去。
宋季言見兩人過來便皺眉鼓起了腮幫子,殷燼翎心知他還在意劉管事那事兒,在跟他們賭氣,一時腳下有些躊躇。
葉南扶卻不管這些,一指戳在臉鼓成河豚狀的宋季言臉上,令他“噗”的一聲氣洩了個精光,又用手臂圈住宋季言的脖子,把小孩跟個鹌鹑似的往桌案邊上擠了兩擠,搶了大半個座位,迎着宋伯喬投來的驚異目光,開口道:“宋大公子,幸會幸會,方便請教一些問題嗎?”
宋伯喬顯然有些搞不清狀況,怔怔地道:“啊,可以……”
“聽聞大公子尚有恙在身,鮮少出來走動,今日不顧夜風露重行動不便也要出來,是為何事?”
宋伯喬垂了眼,聲音細弱地緩緩道:“聽聞前幾日夜裡又起火,幸得家裡請來的道長捉住了那四處縱火的妖邪,伯喬不由心生感激之情,故而想來拜會一下道長。”
“這樣啊……”葉南扶目光下落在宋伯喬微垂的雙目上,幽黑的眸光加深了些許,忽而語調一轉,輕快道,“哎,不瞞你說,這妖邪遠沒看着那麼好對付,為了抓住它我也是廢了好大一番功呢!”
搶我功勞?殷燼翎登時瞪大了眼,有些氣結。
不過這葉南扶自認識以來,成天都軟成一灘水懶得動彈,難得來了興緻親自來問,總歸不會隻是想搶點功勞這麼簡單的事吧?再說彼時捉拿火嬰在衆目睽睽之下,功勞要真這麼好搶就好了。因此,雖然此時内心非常不悅,但她選擇抱臂靜觀,并未上前去戳穿葉南扶。
“失敬失敬。”宋伯喬纏綿病榻日久有些站不起來,隻得坐着作了個揖,“原就覺着公子面生,心下有些猜測是否是那位道長,但家中平日亦有些往來之客,還道是我久卧病榻消息閉塞了些,怕唐突了道長,故而未有出言相問,還望道長恕伯喬失禮。”
“無妨無妨,真要說還是在下先唐突了大公子,大公子莫要見怪啊。”
葉南扶笑眯眯地說完客套話,眼神忽然瞥向大公子,再開口話語裡已然沒了笑意:“不過大公子啊,你這消息也着實閉塞了點,顯得你的緻謝怪沒誠意的。”
他突然湊近了些,令宋伯喬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往後躲。
“你若當真心懷感激,為了拜會一下道長才踉跄出門,又為什麼連道長是男是女都沒打聽一下?”
宋伯喬本就蒼白的病容似乎又添上一層,全無血色的唇瓣抿了又抿,顫聲道:“道長……此言何意?”
“何意?不如讓他來告訴大公子吧。”
說着,葉南扶松開圈住宋季言的手,讓被擠得努力在夾縫中生存的宋季言緩了口氣。
前頭的對話宋季言自然是聽了個全,隻不過苦于無法插話,已然“唔唔”作聲了半天,此時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立刻邊掙脫葉南扶的手邊道:“大哥,他就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他隻是跟着來的,什麼忙都沒幫過,你後面那位道姑才是家裡請來的道長,那妖物也是她……”
殷燼翎沖他露出了地獄般的笑容。
宋季言不由咽了一下口水,把後面兩個字補完:“捉的……”
好啊,跟她賭氣,又改叫道姑了是吧?
宋季言低下頭不敢看她,收攏手腳站直,無聲無息地慢慢挪離了戰場。
不過眼下,殷燼翎顯然無暇在宋季言的稱呼上過多糾結,她趕忙幾步上前,向宋伯喬略施一禮,道:“清霄山天璇門殷燼翎,應令尊之邀于昨日來此除靈,這位乃在下的助手,方才多有失禮,還望大公子見諒。”
宋伯喬面白如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誰是你助手?”葉南扶卻不滿意了,站起來湊在殷燼翎一旁低聲道,“這麼介紹你債主不怕我多收點利息?”
“一個假托而已,忒的講究。”殷燼翎壓低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這可不是假托,你是真欠我錢。”
“我呸,你就一碰瓷的,訛上我還沒完了。”
“碰瓷?我現在為什麼在這裡你心裡還沒點逼數嗎?”
“呃……”一說起這個殷燼翎就心虛,但是輸人不能輸陣,還是硬着頭皮道,“你在家裡也不知道宅了多少萬年了,多不利于健康啊,偶爾出來走動一下也是必要的吧。”
“哇,你說這話可還有良心嗎?”
還未待殷燼翎再說什麼,葉南扶忽然擡起一手橫在她嘴前示意噤聲,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仰頭朝葉南扶看去,隻見他正看向前方的宋伯喬,而後者神色比之方才的慘白已有些許緩和,嘴唇翕動,似乎欲言又止。
葉南扶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想法似的,适時開口提醒:“奉勸大公子想好再開口,倘若話中再有什麼不妥之處被揭穿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這些道理大公子理當再清楚不過。”
宋伯喬聞言身子顫了兩顫,略略恢複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個幹淨,頭低得不能再低。
殷燼翎瞧着這噤若寒蟬的模樣,不由同情起宋伯喬了,覺着葉南扶是不是把人逼得稍微過分了點,正打算開口勸葉南扶幾句順便打個圓場,剛稍稍上前卻不防抵上了葉南扶還橫在前頭未放下的手,柔軟濕潤的唇觸上了溫熱的掌心,驚得殷燼翎渾身一僵,慌忙合上嘴咽回正要出口的話,溫軟的唇卻一不留神在對方手心摩挲而過。
這下她一動也不敢動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她忽然覺得唇上的手微微發顫起來,對方像是也僵住了一般,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葉南扶輕咳一聲,語聲平靜和緩:“依我看,無論你我怕是都不夠格勞得動大公子,如若我猜的沒錯,大公子此次掙紮着下床,當是為了你前幾日捉的那火嬰。”
仿佛諸事不關于心的平淡聲音,若不是那手心的顫抖還在持續不斷,殷燼翎幾乎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當她将眼珠向上瞥去時,瞧見他微紅的耳垂似一枚嬌豔欲滴的果實,标明了他這份有如湖面般平靜的情緒,悄然裂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