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又起火了,這已經是幾個月來的第三起了,大半個江南城都在傳着這事兒。
大家都說,怕是被什麼不好的東西纏上了,除了隔三差五起火,他家的大兒子還病倒了,睡夢中天天說胡話,鋪子裡的生意也一天天差下去,家裡的仆婦婢女也跑得一幹二淨,隻幾個忠心的還留着。
“沒請人來做法事嗎?”
“自然是請了,前前後後來了好幾撥,可絲毫不見成效,這不是前幾日又起火了麼。依我看,這邪門東西是纏緊他們家了,遲早得把這人家給整垮了。”
“哎哎,我聽說昨兒宋家又去請了個大師來,似乎有點來頭,是什麼螺旋門來的。”
“哦,是天璇門!那還真是來頭不小,天璇門是當今仙道七門之一,排的上号的名門!”
“看來宋家雖遭逢邪火敗落,但總歸是家底豐厚啊,還能請來這等大人物,就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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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季言縮起身子藏在廚房的竈膛裡,被煤灰染黑的小手還緊緊抓着一個錫紙包的糕點。他往裡縮了縮,咽了下口水。
他倒不是貪饞手中的糕點,而是緊張地吞咽,以至于整個人都止不住地發顫。
它又來了,那個聲音,每次都有。
因為這個,他已經好久不敢來廚房偷剛出爐的糕點了。今天聽說家裡要來個大人物,準備了很多好吃的,這才抵不住誘惑跑出來,結果……
那聲音已經消失了好一會了,他仍不敢從竈膛裡探出頭來,但實在捱不過,心裡回想了下之前家裡作法時聽來的各種訣,也不管對不對,全數念了一遍,這才戰戰兢兢探出半個頭,還未等他放下心,一隻手伸過來揪住他的領子,将他從竈膛裡提了出來。
“啊,救命啊!天帝大老爺八方神将九幽冥君十天魔神家裡的老道長快來救救我,我要被妖怪吃了哇啊……”宋季言頓時哭聲如炸雷。
“老、老道長?你是說我?”
宋季言聞言哭喊一停,轉頭看去,隻見一身着水藍色道袍的少女正一手捂着耳朵,另一手正提着他的領子,烏黑的長發挽成雙髻,兩縷發尾垂在胸前,黛眉如遠山着墨,妙目似绛珠凝神,瓊鼻皓齒,明豔昳麗。
好像并不是妖怪。
宋季言這麼想着,小短腿蹬了蹬,沒夠着地,這才想起來自己還被人提在半空中。
“喂,這位道姑!既然不是妖怪就趕快放我下去啦!”宋季言沖身後喊道。
“啊——?”少女掏了掏耳朵,随即宋季言感覺身體一輕,已被提到了少女眼前。
隻見她微微眯起眼,仿若危險的兇獸:“這位小友,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是妖怪哦,給你個機會,允許你組織一下語言再開口。”
她就是妖怪!宋季言悲憤而又屈辱地想着,低頭看了下離地的雙腳,從善如流道:“仙子姐姐,我錯了,求放過。”
“好,乖——”
少女揚起嘴角,将宋季言放到地上,然後一臉嫌棄地舀水去洗手了。
這小破孩吱哇亂叫還蹭了她一手的煤灰。
這麼不情不願,剛剛倒是别抓着我不放啊。宋季言隻敢在心裡批判,屈辱地撇着嘴,突然想到什麼,他擡頭看向正舀水的少女:“你就是爹說的那個螺旋門來的祛邪大師?”
“天璇門!是天璇門!這字很難嘛?我怎麼就沒見幾個人念對過?”
少女氣結,把手裡的水瓢往缸裡一扔。
“喂,小友。”
宋季言正悄無聲息地往後挪動着步子,冷不防被叫住,心中直喊不妙。
“啊?”
“這爐上的糕點是你父親準備用來招待我的吧?”
“是、是啊……”
少女一挑眉,笑道:“你是來偷吃的吧?”
被發現了!宋季言聳然一驚。
隻見少女幾步來到他面前,就在宋季言戰戰兢兢時,少女半蹲了下來,将那盤糕點遞到了他面前。
“我是受你父親所托,前來調查邪火案的除靈師,殷燼翎。”她正色道,“糕點給你,作為交換,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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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在富庶的江南城内也是位列前幾的大商家,早年靠絲綢布匹發家,漸漸滲透到各個行業,如今已累積下數萬家産,到這裡已是第三代。
宋老爺膝下有三子,其中宋大公子行商頗有門道,宋家産業在他的操持下,大有蒸蒸日上之勢,若不是這邪火之禍,絕不會敗落至仆婦散盡,鄰裡俱無的現狀。
要說這邪火,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
最初的那一場火是發生在宅邸西側近院牆處,一間堆放幹草的小柴房無故起火,火勢迅猛,即便鄰近湖邊,仍然救援不及,幸而離正宅住處較遠,并未殃及。
第二場火距今兩月左右,依舊是在湖邊,一座閑置的空房起火,這一回火勢并不如何猛烈,又靠近水源,很快就被撲熄了。
前後兩場火使得近來操勞過度的宋大公子一病不起,流言也迅速蔓延開來,宋家請來許多道士法師作法祛邪,但宋大公子病情卻未見起色。
随後第三場火降臨,就在前幾日,這回地點離湖邊有些距離,卻仍是堆積雜物的無人柴房,火勢同第一次一般迅急兇猛,又無水源,救之不及,大火頃刻便将柴房舔舐得一幹二淨。
萬般無奈之下,宋家花重金在仙盟發布了懸賞,請來了天璇門的除靈師祓除邪火。
倒是與宋老爺說的并無多少分别。殷燼翎心中思忖着,瞥了眼身邊正大口吃糕點的宋季言。
“你是宋老爺的三子?”
“唔,是啊。”宋季言嘴裡嚼着點心,含混不清地道,“我叫宋季言,月初剛滿十二歲。”
“我聽外邊說,由于流言四起,宋家的仆人跑了不少,那這宅子裡現今還有哪些人。”
宋季言皺着眉頭道:“雖說是跑了大半,但還是剩了許多的,這我可說不明白,你等我去向劉管事問問啊。”
趁着宋季言去尋劉管事的空檔,殷燼翎翻身上了屋頂,找了一處地方坐下來,從寬大袖袍裡翻出一個羅盤狀的物什,坐北朝南,右手捏了個訣指向羅盤,隻見其上指針不斷轉動,最終停在某一處。
殷燼翎收起了羅盤,面色有些複雜。
見下方宋季言回來了,正在揮手呼喊,殷燼翎于是躍下房頂,走了過去。
“給,家中仆人的名冊。”宋季言将一個小冊子遞給她,又好奇道,“跑到上面去做什麼?”
“我剛剛用陰陽羅盤,測了測方圓幾裡内妖物的氣息。”殷燼翎神色認真嚴肅,“季言,你家根本沒有妖物侵襲。”
“啊?沒、沒有妖怪?”宋季言驚得張大了嘴。
“可以說,你父親找錯方向了,他不該找仙門,應該找衙門才對。”殷燼翎笑了笑,又道,“不過他也沒找錯人就是了。走了,帶我去那幾處起火地瞧一瞧。”
“先去哪一處?”宋季言回了神,問道。
“最後一處,遠離水源,火勢迅猛,簡直就像……非将其燒盡,絕不容人撲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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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
殷燼翎擡頭一看,一間獨立的小平房,不高,外面盡數焦黑,隻剩個空殼子仍立在那裡,可見彼時的火勢之猛烈,不用看也知道裡面原本堆放的東西定然被焚燒殆盡了,她繞着小柴房走了一圈,燒得最嚴重的是西北角,可見火是從此處開始的。
殷燼翎用手指觸摸着焦黑的椽木,一邊問:“季言,你知道這裡原本堆放都是些什麼嗎?”
宋季言得意揚揚地掏出個本子,道:“我特意去向管家借來的,吃了你那些糕點自然要辦事的。我找找啊,哦,這裡堆放着一些廢棄不用的布匹以及用于重建先前兩處焚毀房屋的材料和工具,東西有點多啊,這麼小的屋子居然塞的下。”
“你家自從前兩次失火後有嚴加戒備嗎?”
“當然有了,看管得可嚴了,那時候下人們還有很多,每天都有不少人到處巡邏的,這裡燒着後救火的速度也較前兩次快很多呢,但可惜,火實在太大了,還是……”
殷燼翎站起身來,眸光微動,一瞬不瞬地正盯着看了半晌,慢慢吐出一句:“這,就怪了。”
良久,她看了眼宋季言手裡的本子,道:“儲存糧油的倉庫在何處?”
“在……廚房後面。”宋季言突然畏縮了下,“你不會要去那裡吧?我……我不敢去,你找别的人給你帶路吧。”
殷燼翎失笑:“怎麼了,我剛見到你時不是在廚房偷糕點吃嘛,現在又怕成這樣。”
“哎,我當時不都怕得躲進了竈底下了嗎,跟你說,廚房後面那裡經常有奇怪的聲音,又刺耳又滲人,我已經很久沒敢去偷吃點心了。”宋季言說起這事不由縮了下脖子。
“聲音?是怎麼樣的聲音?”
“嗯……”宋季言回想着道,“有點像動物的爪子刨門的聲音,很尖銳,嗯……也有可能是釘子,總之很吓人就對了,那裡肯定藏着妖怪!”
“那個,我說你為什麼不往正常的方向想一想,比如說那是一隻很可愛的小狗,被人收留偷偷養在那裡什麼的。”殷燼翎眨了眨眼。
“不會的,這裡沒人敢收留狗的,因為大哥很怕狗,家裡也很多年沒養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