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念隻是微笑,根本沒相信餘文和的這句承諾。
她又丢出那句話:“公平交易,你我互惠。還是交易最讓人安心,您說呢?”
十分鐘後,餘文和帶着餘知念出了警局。
這次餘知念沒看到黎珂。
少年站在背光處神色複雜地看向兩人離開的背影。
他還在平複自己一見鐘情的暗戀對象就是救命恩人帶來的沖擊,又在糾結為什麼餘知念過了這麼久才告訴他。
餘文和瞥見黎珂的身影,問道:“不道個别?”
“我會和他減少聯系,本人做生意很誠信的。餘先生不必試探我。”
初春夜裡的風微涼,但托白日晴朗的福,夜空澄澈清透,星子綴于夜幕上盡顯璀璨奢華。
時間已經走向零點,并不遠且顯眼的酒店時鐘敲響淩晨的報鐘,同一時刻,高空中響起煙花盛放的聲音。
一隻光箭穿雲而上,在升空時綻放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光彩各異、輪廓迥然、氣勢層次分明的煙花。
那些異形且疊加而出的光芒很快照耀得零點的夜空刺目耀眼,比起美更像是一場戰争開啟的炮火。
第一隻煙花消散後,就是此起彼伏、全憑氣勢的東西了。
交錯成藩籬模樣的禮炮,盛放後所有下落的星星點點會再次綻放的層層疊疊,如同浪花此起彼伏的,如同夏雨磅礴而下的,如同矢車菊舒緩外擴的……
藍白交織的煙花如一簇簇開得正盛的球菊,中心嵌着心形、星型、球狀各類花心,花心熄滅得更快,最外層的光點皆如破碎的流星向下墜。
金粉如星屑般的心形套成一層又一層,投石進夜色後于天幕掀起陣陣光芒的漣漪。
如煙似霧的彩色與閃光的無人機一同升空,照得夜幕上仿佛下了一場不期然的薄雪。
殘留的煙痕留下一抹遠山殘雪般的隆起,此起彼伏的聲音如禮炮共鳴,就在那時,橫向燃燒着一疊雪白的焰,光屑瀑布傾落了下來。
即便還不到一半,餘知念也知道最後的最後,這場她看過數百次的煙花秀一定會以無人機排布的“生日快樂”為結尾。
這燦爛明亮的一切映在餘知念的眸中,讓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好似她也因之動容、淚盈滿睫。
可光向來是最會弄虛作假的魔術師,于是在餘文和也以為餘知念在有所感懷的瞬間裡,他聽到她忽然問了一句:“這場秀要多少錢呢,餘先生?”
他下意識答:“三百萬起價。”
“這麼清楚?”
“因為那小子要是連三百萬都……”
說到這裡,餘文和忽然愣住,這是方洲成給餘菁菁的生日禮物,那餘知念呢?
餘知念隻是挂着溫和的笑容看他,等他接下來的話。
餘文和眉頭微蹙:“沒什麼,你要是喜歡明晚給你也定一場。”
“也沒那麼喜歡,”餘知念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胳膊,“怪礙眼的。”
“先回家吧。”餘文和将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餘知念身上,“晚上很冷。”
“哪兒?”
餘文和以為她在問地址:“景恒别墅區。”
“不了。”餘知念脫下他的外套,指了指司機,用手勢要來車上備用的嶄新西裝,“我今晚去我那裡。”
餘文和看她油鹽不進,又覺得餘知念的生日如此草率度過着實不好,最終道:“那我送你。”
這次,她沒拒絕他。
車從鬧市向郊區開,一路越來越荒涼,從燈火煌煌到四周昏暗,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餘知念租的地方。
那是個城中村,擠在高樓之間的破舊小巷,地面坑坑窪窪的污水,燈也沒有,隻有車道的車燈偶爾灑來些許亮光。
餘文和的車最終停在巷口,燈光打進去,将藏在黑暗中的髒污徹底暴露出來。
他和她下了車,餘知念提起裙擺,高跟鞋哒哒哒地在不平的水泥地上發出聲響,忽然,她腳一歪。
餘文和接住她,聽見餘知念懊惱地說:“啧,鞋跟斷了。”
他的女兒扶着他,攬着裙擺,翹起腳,将鞋脫下來,把鞋跟掰下,又換一隻。
兩隻鞋鞋跟都被拆了,她又離餘文和遠遠的,哼着小調進了一座自建小樓裡。
裡面依舊狹窄黑暗,住了很多人,吵吵鬧鬧的,什麼方言髒話都有。有人神色怪異地看向餘知念,又怯怯地瞄了一眼餘文和,來回打量,那眼神像是在掂量一塊肉的成色。
餘文和不适地蹙眉,卻還是默默跟着她。
餘知念提着裙擺向上爬,樓梯是焊接的鐵片,稍不注意就能踩空,但連指示燈都沒有。
她最終停在三樓,一間擠在雜物室旁的房間,門把手上繞着鐵絲。
餘文和體貼地問:“鑰匙呢?”
餘知念把鐵絲繞開,打開了門:“哪兒來的鑰匙?”
餘文和目瞪口呆地看門被打開:“那晚上……”
“這裡什麼都沒有,小偷來了都得留兩塊錢可憐費,”餘知念渾不在意,打開燈,換了雙鞋,進了門就找漿糊,蹲在地上開始粘自己的鞋。
屋子裡确實什麼都沒有,但依舊整潔。
一隻椅子,一隻桌子,桌子一腳斷了,墊着一疊紙箱,桌面上是看不出牌子的口紅。被好好放着。
一隻敞口櫃子,櫃子裡是她的初高中校服,還有其他衣物。
床闆很薄,鋪着報紙,一旁堆着一團被子。
“完成。”餘知念粘好了鞋,将它們放在窗台上,餘文和這時候才看到,那裡有一隻塑料瓶,裝滿水,插着一株草。
餘文和找話題一樣:“這是什麼?”
餘知念将那株翠綠的植物遞過去:“我種的花,從垃圾桶裡撿來的,聽說是蘭草。”
餘文和啞然。
“不喜歡嗎?”餘知念笑着問他,“可我喜歡。”
餘文和無措地拿着水瓶,他看向站在陰影中的女兒,頭頂的燈泡忽明忽暗,她穿着膨脹的長裙還有裂口的鞋,模樣如同他在電影裡才看過的底層人。
那些隻在報告中草草用“貧寒拮據”概括的一切赤裸裸地攤開在眼前,将一切膚淺的想象盡數撕開。
可是,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