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就在旁邊的化妝台上嗡嗡震動,屏幕亮起又暗下。他不想看,任何一點信息都可能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尤其是……關于她的任何消息。
可該死的習慣,或者說是某種自虐般的本能,驅使着他。
在又一次震動後,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伸手夠到了手機。
屏幕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疼。是楚澤元那個話痨的朋友圈更新提醒。手指幾乎是麻木地劃開。
一張色彩飽和到刺眼的照片瞬間撞入眼簾:碧海藍天,金沙灘,搖曳的椰影。臨海的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熔金般的夕陽。楚澤元标志性的燦爛笑容點亮了照片,旁邊是周瑾恒沉穩儒雅的身影,手裡還端着紅酒杯。
而坐在他們中間,正對着鏡頭,微微歪着頭看向鏡頭的那個女人……
許星野的呼吸驟然停滞,仿佛有一雙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髒,然後猛地收緊!
是林硯之。
她穿着淺色的亞麻長裙,在夕陽餘晖裡顯得有些清冷疏離,嘴角卻似乎……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照片的定格瞬間,捕捉到的是她似乎正放松地沉浸在這片異國的美景裡,與故人重逢的……平靜?
背景裡精緻的餐盤,冰鎮的白葡萄酒瓶,楚澤元那沒心沒肺的笑容,周瑾恒那副仿佛洞悉一切的沉穩……這一切都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許星野的眼底、腦子裡!
“呵……”一聲短促、沙啞的冷笑從他幹裂的唇縫裡擠出來,帶着濃重的鼻音,更像瀕死野獸的嗚咽。
大馬的陽光?地中海俱樂部?度假?
他在這裡,發着快四十度的高燒,強撐着身體準備登台,在喧嚣的後台忍受着噪音和不适,像一匹被抽幹了力氣的困獸。
而她呢?
她卻在萬裡之外的熱帶天堂,碧海藍天,陽光沙灘!和她的“周律”,還有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楚澤元談笑風生!
看這照片,她過得挺惬意啊!沒有他許星野,她的世界照樣陽光明媚,色彩斑斓!甚至……似乎更輕松自在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着劇痛、憤怒和被背叛感的滔天巨浪瞬間沖垮了他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為什麼?!
他忘不了她!
十六年了!
從那個便利店冰冷的雨夜開始,她就像烙印一樣刻在他靈魂深處。他拒絕了所有靠近的溫暖,像個苦行僧一樣追逐着音樂,也追逐着記憶中那個模糊又清晰的影子。
他以為找到了,以為那短暫的靠近就是永恒。
可結果呢?
她輕飄飄一句“沒有婚姻”,就把他隔離在她的世界之外,把他十幾年的執念打回原形!
他氣自己!氣自己像個傻子!氣自己都燒成這樣了,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還是她!氣自己看到她這張照片,第一反應竟然是……心疼她眼下可能存在的、照片裡根本看不清的青影!
他更氣她!氣她的冷靜,氣她的“無懈可擊”,氣她切割得如此幹淨利落!氣她在他的世界裡掀起驚濤駭浪,自己卻能在熱帶陽光下,安然地喝着檸檬水,和别的男人共進晚餐!那照片裡平靜的臉龐,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進他滾燙的心髒。
“許老師?許老師!還有十分鐘準備候場了!”阿明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哭腔,“您……您能撐住嗎?要不……”
“閉嘴!”許星野猛地擡起頭,聲音嘶啞得像破鑼,眼神卻亮得吓人,裡面燃燒着病态的火焰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我沒事!拿水來!”
他不能倒下!他憑什麼倒下?她可以在遠方享受陽光,他就要在聚光燈下證明自己!證明沒有她,他許星野照樣是那個光芒萬丈的頂流!他要用這場表演,燒掉所有的軟弱和不堪!
他粗暴地扯掉額頭上的退熱貼,推開阿明遞過來的溫水,抓起旁邊冰涼的礦泉水猛灌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過灼燒的喉嚨,帶來短暫的刺激,卻也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陣陣發黑。
舞台導演的催促通過對講機傳來,尖銳刺耳。許星野撐着椅背,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眩暈感像潮水般湧來,視野邊緣開始模糊晃動。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和尖銳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化妝鏡裡映出一張蒼白得毫無血色、卻因高燒而泛着詭異潮紅的臉。眼底布滿血絲,眼神銳利得近乎猙獰。他扯了扯嘴角,對着鏡子裡那個狼狽又倔強的自己,露出一抹冰冷而破碎的笑。
“走。”
聚光燈亮起的瞬間,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将虛弱的他掀翻。
他站在舞台中央,炫目的白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汗水瞬間從額角、鬓邊滲出,滑過滾燙的臉頰。耳返裡傳來震耳欲聾的前奏,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像要掙脫束縛。
他張開嘴,唱出第一個音符。聲音穿透力依舊,技巧無可挑剔,甚至帶着一種破釜沉舟般的爆發力。
台下的尖叫和歡呼排山倒海。他精準地走位,完美地互動,臉上甚至還能扯出标志性的、帶着幾分疏離感的微笑。
沒人知道,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扭曲。炫目的燈光變成了便利店那晚刺眼的閃電,台下的熒光棒變成了冰冷的雨點,震耳的音樂變成了小男孩壓抑的哭聲。
每一句歌詞都像在剜他的心。唱到高音部分,他感覺喉嚨深處湧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咽了下去。身體越來越沉,腳下的舞台仿佛在傾斜、旋轉。聚光燈的光圈在他眼中擴散、模糊,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茫茫,像極了那個雨夜裡便利店的燈光,也像極了照片裡大馬刺眼的陽光。
在唱完最後一個長音,餘韻即将消散的瞬間,許星野臉上那标志性的、帶着疏離感的微笑驟然凝固。
他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憑借驚人的意志力,在震耳欲聾的歡呼和掌聲中,完成了标準的謝幕鞠躬。
身體内部早已天旋地轉,腳下的舞台仿佛在劇烈傾斜。
他幾乎是憑借着肌肉記憶和最後的本能,轉身,腳步虛浮卻竭力維持着表面的平穩,朝着後台通道走去。炫目的燈光被他抛在身後,震耳欲聾的喧嚣漸漸模糊成一片嗡鳴。通道入口就在眼前,那象征着短暫逃離和安全的門框,在晃動的視野裡像一道扭曲的光影。
就在他的左腳剛剛踏進後台通道的陰影,身體即将完全脫離觀衆視線的那一刹那——支撐他走到這裡的力量徹底耗盡。
他挺拔的身體猛地一晃,像一座被瞬間抽空了地基的塔樓,失去了所有平衡。沒有驚呼,沒有掙紮,在後台工作人員和剛剛撲過來的助理阿明驚恐的目光中,他高大而沉重的身軀,直挺挺地、毫無緩沖地向前栽倒,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闆上。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伴随着骨頭與地面撞擊的駭人聲響,在驟然寂靜下來的後台通道裡炸開,甚至蓋過了前台尚未完全平息的餘音。
世界在他耳邊徹底歸于一片死寂的黑暗。隻有那張該死的、色彩鮮豔到刺目的、帶着大馬陽光和“她”平靜面孔的合照,像一道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他熄滅的意識深處,成為最後也是最痛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