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阿姨,現在确實得小心。騙子的手端越來越高級了。”話音剛落,蘇小滿的手機熱鬧的唱起了歌。
“我先去接個電話,你們慢慢吃。”蘇小滿起身,拿着電話走進卧室。
蘇媽媽突然疑惑的開口:“小滿這幾天是怎麼了,總偷偷摸摸接電話。”
“阿姨,小滿的工作涉及一些不方便對外的隐私。如果在新聞發布前信息就洩露的話,會出問題的。”玻璃轉盤上的清蒸鲈魚眼珠泛白,林硯之從容地挑出魚腹嫩肉,“您做菜手藝越來越好了。”
“愛吃就多吃點,”蘇媽媽笑着給林硯之夾菜,“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得多補補。”
水晶肘子的油光在吊燈下折射出琥珀色光暈,林硯之注視着蘇媽媽堆在自己碗尖的糖醋小排。糖漿裹着姜絲在骨縫間拉出金絲,這讓她突然想起十三歲生日那天,餐桌上那碗凝固成膠狀的冷粥。
“硯硯最愛吃蝦仁對吧?”蘇媽媽又往她碟子裡添了勺龍井蝦仁,碧綠茶芽黏在蝦尾蜷曲的弧度上,像是有人用狼毫筆蘸着春色點染的工筆畫。
林硯之握筷的指節微微發白,喉嚨裡翻湧着某種溫熱的酸澀——原來真正被愛着的人,碗裡是會堆成小山的。
她機械地把蝦仁送入口中,甘甜在舌尖炸開的瞬間,視網膜突然閃過冷光燈殘影。十七歲時,母親坐在她的生物競賽獎狀前修剪指甲:“大學申請書準備的怎麼樣了?”櫻桃紅甲油碎屑紛紛揚揚落在她手繪的神經元結構圖上,像一場微型血雨。
“嘗嘗這個蟲草花雞湯。”蘇媽媽舀湯的瓷勺碰出清脆聲響,白霧袅袅漫過林硯之的鏡片。她看見十四歲的自己蜷縮在校醫室床上,高燒39度時撥通的電話裡傳來忙音。護士姐姐塞給她的水果硬糖在掌心熔成黏稠的琥珀,甜味滲進掌紋的溝壑裡,像一道永遠洗不掉的疤。
湯匙磕到碗底的聲響驚醒了回憶,林硯之驚覺自己正死死攥着桌布流蘇。蘇媽媽手背的皺紋裡嵌着蔥花香,這個認知讓她鼻腔刺痛——原來媽媽的手有煙火氣,原來尋常人家盛湯時會在碗底偷偷埋兩顆紅棗。
“硯硯眼睛怎麼紅了?”蘇媽媽慌忙抽紙巾。
“姜絲嗆到了。”她笑着掩飾,舌尖卻嘗到鐵鏽味。方才咬破的不僅是蝦仁,還有某個深埋多年的膿瘡。
暖黃燈光裡,蘇小滿正把香菜末撒進母親碗中。林硯之垂眸盯着湯面浮動的油星,突然清晰看見自己倒影在湯中的面孔——那個在實驗室數據與測謊儀曲線裡尋找情感代餐的小女孩,此刻正對着人間最尋常的溫暖,露出了吸血鬼觸碰陽光時的戰栗與渴望。
她終于意識到,她是渴望家庭溫暖的。但是,這份溫暖,許星野能帶給她嗎?他會是她的Mr Right嗎?
林硯之離開小滿家時已是深夜,路燈在霧中暈成毛月亮。她踩着枯葉走向停車場,銀杏果腐爛的甜膩裹着尾氣鑽進鼻腔。
她剛啟動車子就接到王佳佳的電話。背景音是刺耳的電子舞曲,間雜着玻璃杯相撞的脆響。
“老闆...”帶着哭腔的聲音突然被重金屬鼓點擊碎,“我在魅色KTV208包間的女廁裡,我害怕……”
電話那頭傳來敲門聲,有個油膩男聲貼着門縫飄進來:“佳佳怎麼還不出來呀?”
林硯之猛打方向盤調頭,輪胎在路面擦出尖銳嘯叫:“把洗手液塗在門把手上。手機開定位共享,我現在過去。”
導航地圖的紅點像滴血的眼珠,她連闖三個紅燈才驚覺指尖在發抖。通訊錄劃過周瑾恒的名字時停頓半秒,最終停在許星野頭像上。
“硯硯?想我了?”許星野接電話的速度快得反常。
“王佳佳在魅色KTV,可能被下藥,你有沒有朋友能幫我......”
“那個小助理?具體包廂号?”他打斷她的解釋,“我找周燃,五分鐘能到。你也小心。”
洗手液滑膩的觸感從門把蔓延到指尖,王佳佳盯着鏡子裡暈花的眼妝。二十分鐘前還甜笑着給她剝橘子的張昊,此刻正用鞋尖磨蹭隔間門闆:“佳佳,哥幾個就想跟你玩個遊戲......”
她握手機的手顫抖着。
突然整個洗手間燈光驟滅,門外響起酒瓶爆裂的巨響。
“誰他媽多管閑事!”張昊的慘叫混着骨骼碰撞聲炸開。
黑暗中有人撞開門,她吓得尖叫。
有雙手突然拽住她手腕,皮革手套的觸感帶着硝煙味:"林博士讓我來的。"低沉的煙嗓震得她耳膜發麻,"我帶你離開這裡。"
她被半抱起來疾走時,聽見男人帶笑的警告在耳邊響起:"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們幾個癟三,别怪我不留情面。"
夜色濃稠如墨,街角路燈投下一圈昏黃光暈。林硯之停下車時,正看見周燃懶散地倚着黑紅塗裝的機車,修長指間夾着的香煙在風中明明滅滅。
火星明滅間照亮他眉骨處的新鮮擦傷,那道滲着血絲的擦傷橫亘在他鋒利的眉骨上,随着他吞吐煙圈的動作微微皺起。
王佳佳裹着他的皮質外套縮在後座哭,過大的皮衣裹着她蜷成小小一團,鑲滿鉚釘的衣擺垂落在積着水漬的水泥地上,抽噎時肩膀不住顫抖。
“人沒事,”周燃用鑲着金屬扣的機車靴重重碾過水泥地,将煙蒂擰成扭曲的灰燼。“你這小助理還挺聰明,意識到有危險就先藏起來了。”他左耳三枚銀質耳釘折射着遠處酒吧霓虹,在夜色裡劃出冷冽的弧光。
王佳佳突然撲進林硯之懷裡,被淚水暈花的睫毛膏在蒼白的臉頰拖出長長墨痕。
“老闆,”她哽咽着攥緊林硯之袖口,“我以為遇到的是真愛。誰知道他不僅想約炮,還要給我下藥。”
“丫頭,”周燃歪頭嗤笑,“真愛你的男人不會邀請你去KTV、酒吧這種地方的。”
林硯之将散落的發絲别到耳後,初冬夜風卷着枯葉掠過她珍珠白的羊絨裙擺。
“我先送佳佳回去。今天謝謝你了。”
機車轟鳴着碾碎夜色時,林硯之給許星野發去一條微信:「佳佳已安全,謝謝!」。
“老闆,”王佳佳怯生生舉起那件帶着朗姆酒味的皮衣,金屬鍊條叮咚撞在林硯之的珍珠手鍊上,“他的衣服。”
“我可以給許星野。還是,你想自己還給他?”
正在這時,許星野的電話打來:“沒事了?”
“你先上車。”林硯之對王佳佳說。
王佳佳點了點頭,小聲說:“我想謝謝他。”
林硯之點點頭,和許星野說道:“沒事了,你把周燃電話發給我。”
“幹嘛?”
“他衣服還在小姑娘這裡,再說人家美少女想感謝感謝英雄!”
許星野低笑時喉結在電流裡震動,背景傳來玻璃杯輕磕桌面的脆響:“你在拉郎配?周燃也不是啥好鳥。”
“第一,我不幹涉别人的私生活,他們會如何發展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隻是應佳佳的要求給她一個還衣服道謝的機會。第二,你的朋友,我想人品應該還靠得住。”林硯之低笑時眼尾漾開淺淡笑紋,街角24小時便利店的電子音恰好播報「北京時間零點整」,“好了,你明天還要開演唱會,早點睡吧。”
轉身時發尾掃過王佳佳懷裡的皮衣,帶起一縷雪松混着機油的氣息。她随手關上副駕車門,走向駕駛座。
“我想抱着你睡。”許星野突然撥響吉他最低沉的E弦,震顫的共鳴透過聽筒爬上她脊背,他喉間溢出的氣音像在摩挲話筒。
她将手機換到發燙的右耳,霓虹燈牌投下的紅光在鎖骨處遊移,“哪天回來?”
“周一。”
“好,那周一見。”
她擡頭望見梧桐枝桠間的一輪新月,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機械音吞沒了未說出口的思念,夜風卷着一粒星子墜入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