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望枯依舊領了風浮濯的“好意”,就想看看此門可會将他阻攔。
望枯攤開手,小聲叮囑:“那你穩當點,進去往旁邊走,不要驚動他們,好不好?”
風浮濯躬身去,盯着這巴掌大的臉,漾水的眼,還吐字清晰,卻險些讓他聽不進了。
風浮濯遲了刹那:“……自然。”
望枯一跌這熟悉的懷抱裡,不由惬意幾分。風浮濯的兩袖垂下,兩根再次活蹦亂跳的結靡琴弦由此托舉兩腕,為他抵迎面而來的刀風。
而此風隻起須臾,跨過門檻,就再也不見。
屋内聒噪的人聲也霎時戛然。
望枯:“……”
失策了。
曉撥雪旁觀半日,隻在此時站出:“倦空君倒是回來得快。”
風浮濯抱着人繞過去:“并非,還是慢了。”
曉撥雪面色不改:“哪裡慢?為何慢?怕人人都像你一般‘趁虛而入’?”
風浮濯:“不敢。”
商影雲竊竊私語:“仙人原先去哪兒了?”
酒大娘一甩腦袋:“這誰能知道?”
又有一人:“神仙也會拌嘴麼?”
另一人再搭話:“這哪兒是拌嘴!分明是有過節在身!”
曉撥雪不近人情,更不認“仙人”之稱,但侯府的丫鬟們将“神女生母”的話語傳去市井裡,就杜撰成了“神女飛升後,也帶生母覓得長生”的古怪說辭。私底下雖也當神仙視之,但少敬畏之心。
禹永枞笑着開口:“倦空君都需伺候神女,可想神女的本領,已然淩駕于倦空君之上,能碰上她,真是磐州百姓修來的福分。”
“聖上所言極是!”
“多謝神女賜福磐州——”
望枯不敢擡頭:“……”
禹永枞像是那失德之人,哪地火燒得旺,就往誰的身上引。
風浮濯平步行進,遲遲不放望枯,是找不到落腳之地。眼見禾兒要讓出給酒大娘找的蒲團,又不再思索,了當将望枯放在貢物案上。
望枯耳語:“……不好罷?”
風浮濯擡起頭,模樣極為認真:“神女本該坐在佛龛之上,但眼前已有佛像,我隻好退而求其次了。”
望枯踉跄後仰:“……”
倦空君當真變了。
風浮濯也沒将她圈身太久,隻是再道一句:“望枯,我去燒些水來,你可不沐浴,卻不可不更衣,發絲也需擦幹,哪裡都不得馬虎,知道麼?”
變是變了,可話裡話外還是勒令。
風浮濯離去時,飄揚衣發。望枯瞥見他衣袖之中交錯着幾條血藤,不像刀劍之傷,卻怕被旁人覺察,于是小心攏緊。
像是,鬼魂欺壓而上的印記。
——莫非,是風浮濯與這身後“佛像”對峙而來的?
望枯不由回頭細瞧。
雙目橫在衆人之間,兩方臉頰的皮肉充盈,唇角卻微微垂下,陰影處正醞釀着愠怒。
好似在怪罪望枯搶了他的風頭。
風浮濯寡情,無緒,為雪嶺之花。但實則慷慨大義,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塊兒多餘的肉,怎會如這佛像一般,油水都挂在臉上了。
豈止不像,還兩模兩樣。
自此,望枯坦蕩多了。挪開果盤,往後拱身,身子坐實了些,才讓兩條腿在下方晃蕩。獨獨身後有兩根長燭,燎得她背脊發燙,隻好将果盤抱在身上,兩燭各坐邊角。
“禾兒,你與酒大娘一人一個,拿着——”望枯挑了兩個好黃桃,再揀出幾個荔枝,随手扔給商影雲,“聽聞此物極貴,商老闆,白來的可要敞開吃。”
而剩餘的,竟都是些爛果子。
她擡手揚了去。
這麼些響當當的人物來此停仙寺,怎會将如此稀罕的貢物吃成這樣?再者,牆角香味不同,定是播撒了一圈防蟲藥的,斷不會爬出蛇蟲——因此,隻能是那不待見風浮濯的“縛地靈”了,它生了個“蝗蟲”胃,嘴被來往信徒養叼了,碰上好的都要挨上一口,卻又吃不幹淨。
可惜,一張嘴“烏漆麻黑”,才每個果子都留了破綻。
子禅跪地撿果子,白臉争得通紅:“妖……神女!這些果子如此貴重,都是施主們精挑細選的,倦空君雖已下凡人間,卻為何暴餮天物!”
一武官搖頭:“對着神女大人口出狂言,你這和尚,相當無禮!”
沃元芩笑着為他拂去袖上灰:“小和尚,你看,神女扔的這些果子,都是被毒蟲咬過了,如何給人吃呢?”
沃元眷也拾起一個:“不錯,若是尋常蟲子,果肉不會呈現此色,棄置了更好,若是被窮苦人家撿去吃了,身上出了怪病,後果難以估量。”
與他交好的師兄也面上蒙羞:“子禅,停仙寺受了皇恩,怎會連這點兒果子都斤斤計較呢?快來——”
子禅淚眼打轉:“師兄、諸位,我并非……”
望枯打斷:“他并非有錯。”
座下千人,又齊齊向望枯看去。
她留了一個酸李子,裝模作樣拜了拜,才咬下一口:“勤儉無錯,小心謹慎更無錯。我之所以扔了,是我覺察此地不對——諸位不妨想想,這果子都挂着水,定是剛換好的,吃起來也很是新鮮。且屋裡這麼多人,若有蛇蟲啃噬,定會鬧出動靜的。”
須臾間,衆說紛纭。
“是啊,停仙寺院落打掃得如此幹淨,怎會生出毒蛇毒蟲呢?”
“我适才從那頭晃悠來這頭,莫說毒蟲了,螞蟻都看不見一隻!”
“況且停仙寺福祿深重,作孽的畜牲可進不來的。”
禹永枞笑意漸濃:“因此,神女的意思是——”
望枯再咬一口:“這佛像被不幹淨的東西給纏上了。”
場下一陣駭然,停仙寺可謂鎮守磐州一方的靈寺,“神女”都這麼說了,定是不容小觑的大事。
酒大娘誠惶誠恐:“那,神女大人,此事該當何解呢?”
望枯眼見門外走進兩袖卷起的風浮濯,手臂已沒紅痕了。這才晃晃兩腿,邀功似的嫣然一笑。
“好解,砸了這佛像便是。”